野坟地里乱石林立,夜风一吹就鬼哭狼嚎。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在荒郊野岭露营扎寨的日子……不过那时候周围到处是冷铁与牲口粪便的味道,物资紧缺,军帐也四面漏风,远没有这个帐篷精致,半夜没人敢合眼睡实在。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盛灵渊等着宣玑开口,可是平时废话上车拉的人却一声不吭,摆出个跪地领训的姿态——这不是剑灵的姿态,剑灵跟他没大没小,平时使唤吵架、吆五喝六起来从不见外。
这是剑身折断很多年以后,盛灵渊身边近臣的姿态。
盛灵渊知道,宣玑这是在等自己的态度。
要是按照人间的标准,他俩其实就像是大半辈子没见过面的总角之交、儿时玩伴。少年分别猝不及防,再见已是隔世,这中间又夹杂了家国千古。人情如铁,看着结实,其实砸断就一下。倘若放在那两头生锈,时间长了,再续上可就不容易了。
盛灵渊不知道剑灵在他身边徘徊了多久,但想必是把他前几年的颠倒诞妄与后二十年的铁血残酷都看了全套,再加上自己在心魔瘴里亲口说过“生前旧事不必往心里去”,这会儿最初的震惊过去,小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和自己相处。
那么……他应该怎么回应呢?
盛灵渊端坐在帐篷里,帐篷布透过微光,簌簌的雪仍在落。
他其实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喜怒哀乐”四大基底,正常来说,喜乐至极,自然应当生悲。因此最常规的反应当然是抱头痛哭、回忆过去、再执手相看泪眼——这事他是熟练工,过去做过好多次,但都是惺惺作态,真动心的时候他哭不出来,从小就这样,小玑也知道。
他也不需要像对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对宣玑,人家早不是需要人哄的小孩子了。盛灵渊心里明白,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会给两人之间的隔阂添砖加瓦。他应该无所顾忌地放纵情绪,一五一十地把事情挑明,理直气壮地质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跪,为什么要像那些有所求的人一样恭敬屈膝,为什么要以君臣礼跟他划清界限。哪怕口不择言一通,快刀斩乱麻似的互相狠狠伤一次心……因为三千年前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只有这样,才能打穿时空隔阂,捞回那些流逝的旧时光。
盛灵渊张了张嘴,但没等出声,他又狠狠地攥住膝头衣料,逼着自己把话咽下去了。
不能。
盛灵渊自嘲一笑,又静静地闭上眼,老僧入定似的。
宣玑跪在帐篷里,等着宣判,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大概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才听见隔壁传来心平气和的雅音:“人间早无人君,入乡随俗,不必讲究过去那些虚礼。”
宣玑胸口一片冰冷,听出了盛灵渊这句“免礼平身”给两人的关系定的基调——君臣。
过时的虚礼没必要,但依旧是君臣。
盛灵渊话音巧妙地一转:“再说你小时候跟我一直是无法无天,怎么长大了反而同朕生分了呢?是怪朕……怪我当年没保护好你吗?”
宣玑本能地说:“不……”
旁边就传来一声比落雪还轻的叹息:“那就别伤我心了,小玑。”
宣玑可算明白什么叫“一句话能把人心捏成一团”了,肝肠震荡,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盛灵渊算好似的,又一次恰到好处地不吭声了,精确地给他留了平复心绪的时间。直到宣玑艰难地挨过一波心如刀绞,他才又掐着时间继续说:“看来微云瞒了我很多事啊,你当时在我身边待了多久?”
“我一直在……一直到启正六年除夕。”
盛灵渊眼角轻轻颤动了一下,启正六年除夕,正是赤渊朱雀骨封落成的日子,果然他成为“守火人”这事有问题。
“你私下是不是见过丹离。”
宣玑那些复杂的过往千头万绪的,又加上百味情绪在里面搅合,本来以为自己会不知从何说起,没想到被盛灵渊一个一个抛出来的问题引着,不知怎么的,顺理成章地就把前前后后的事理清说明白了。
他的心开始慢慢往下沉。
如果跟一个久别重逢的人说话,感觉顺畅又舒服,沟通效率超高,那基本不可能是双方默契还在,或者心有什么“灵犀”,大概率是对方心里有谈话大纲,引导技巧一流。
盛灵渊的态度一点也不冷漠,他甚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换回了古语,言语间不吝叙旧,一顿一叹都能让宣玑失魂落魄半天。寂静寒夜里,彼此的来龙去脉说完了,压在宣玑心口那些激烈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散了不少。理智回笼,都是老鬼成精,谁不精通点话术?宣玑立刻发现了,盛灵渊连每一次沉默都不是无的放矢——是押着他的呼吸和心率节奏来的。
轻重缓急,一丝不乱。
宣玑手背上陡然跳起了青筋,觉得自己像个入戏太深的傻子,对着台下观众自作多情,事后才看见人家手里还捧着影评本和爆米花。
难堪,太难堪了。
他压着嗓子,勉强将语调压平:“陛下的心和朱雀血脉也在我身上,是……完好的。这些年温养您身躯魂魄的就是那点朱雀血,我不知道为什么您重临人间,没有直接取走,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你把心取回去,能不能有一点人味?
盛灵渊心说人心和朱雀血脉又不是一碗水,扔他身上就能相融。那都是他亲手抛弃的东西,他自己存着排斥的意思,魔身更乐得不要,但他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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