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换了个模样。
二妞站在人群里,怔怔看着眼前隔壁街坊平素最为泼悍心硬的妇人流泪。
“不是我要丢掉她的。”
妇人喃喃开口,“我是真的养不活啊。”
二妞愣愣抬起头,看向那个安静地奏乐的少女,她的乐声仿佛能击中人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她唱的曲子百姓们听不懂,百姓们不知道她在唱谁,却都想起了自己。
二妞知道张婶在哭什么人,那个小娃娃被丢掉也就是一年前的事,二妞还去张婶家抱过她。
二妞的娘是接生婆,她有时候也会跟着娘去别人家里帮把手,她见过很多刚出身的婴儿。
只不过这些婴儿里会长成满地乱跑的小孩子的不到十分之一。
张婶口中小老三是她的三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比普通的婴儿吃得多,浑身发白,外面有个算命的瞎子看了说这孩子将来可能是个修行者,普通人家里出了修行者可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是个女娃,张婶的丈夫知道立即就要将那孩子溺死,张婶拼死拼活地拦下了,但男人还是趁着张婶睡觉,将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挂到了山里。
等张婶赶过去,孩子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被人抱走了,也许是被野兽吃了。
这在汝阳城,或是在整个东吴,在贫苦的百姓之间,丢孩子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不是修行者,谁家的孩子生多了养不活都会将其溺死,挂到山里就算父母心善了,能安慰自己孩子也许会被人抱走。
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可能成为修行者的女娃,在山里是活不下来的。
二妞和亲爹去山里采药的时候,就见过山缝里散落的小小的骨殖。
很多很多,细细小小的。
有成为修行者可能的婴儿,非常非常容易招惹野兽。
张婶家生下小老三时之所以能知道那婴儿不对劲,就是因为自从那名女婴出生之后,野狗开始成群结队整夜整夜冲击他家的门户。
对普通街坊邻居而言这样的事显然不堪其扰,不到三天,周围的人就都知道张婶家生了个“扫把星”。
如果说普通的女娃娃是赔钱货,这样的女娃娃就是实实在在的“扫把星”,丢到高门大户门口都没有要的那种。
供养修行者需要大钱和足够结实的门户,足以将普通的家庭吸干。寻常百姓家里生下修行者,如果是男娃就丢到大户人家门口,只要确认是修行者,就一定会被收养。
每个高门大户家里都养有大量的这样的修行者,以前也收养过一阵子女娃,但从近十年前开始,女娃再也没人要,如果是女娃百姓们就只好丢到山里自生自灭,反正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办的。
城根下每个家里都有这样的伤心事,但伤心一阵子也就完了。
在小老三被丢掉后,张婶还是和以前一样站在门口大声骂人,二妞还以为她忘记了这件事。
但如今在悠扬乐声里,二妞才发现,这个妇人其实是记得的。
没有母亲能忘记她丢掉的孩子。
但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还是被丢掉了。
二妞在人群里握紧双手,凝视着那个舞台上的女孩子。
她听周围的人叫她公主,“公主”这两个字对二妞而言简直是远在天边,因为是公主,所以她才能活下来的吗?
二妞不知道。
但看着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听着耳边的乐声,二妞忽然心酸起来。
原来女孩子也是可以在六艺战上奏乐的。
二妞瞬也不瞬地盯着台上的那个少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私塾的隔壁家大毛和她说过的一个词。
梦想。
大毛的梦想是在衙门里当个衙役。
而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二妞愣愣睁大眼睛,她想起她小时候曾经很喜欢和街上的小子们蹴鞠,她虽然瘦,却是踢的最好的一个。她的确比隔壁的二牛蹴鞠更厉害些,但后来被她爹发现了,抽了她一顿,将她关在家里绣花。
她只能做这些,周围的所有人都和她这么说。
后来她偷偷跑进茶楼,听人说书,提起在东吴的北方那些冰雪中伫立的国家,她听完十分向往,想要看看北国的风光,但这个念头她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是女人,不得远游。
不得,不行,不可以。
这些声音充斥在她的世界里,阻拦她的脚步,禁锢她的人生,让她终生不能探出头去看一眼。
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裂帛之声传来,少女的歌声冲上云霄,高台下站在泥水里的东吴小女孩睁大眼睛,在热泪模糊的视野里看着那个在高台上发光的前秦少女。
不,不是这样的。
一定不是。
筑声悠扬婉转,直上云霄。
每个人在乐声里,都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情。
二妞看见隔壁卖肉的老王头系了系腰上的腰带,拼命挺了挺已经佝偻的后背,二妞记得之前听大人们说过,老王头十年前是当兵的。
二妞看见平素总是愤世嫉俗隔壁的书生收起了尖酸的嘴脸,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的身影。
二妞看见很多很多。
众生皆为之动容,而他们,就是众生。
就在台上的那曲歌响起的时候,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修行者都睁大眼睛,眼眶有些发热。
台下安静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在极致的安静里,有老人喟然长叹。
“年轻真好啊。”
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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