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周仰起头,正午炽烈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外婆在阳台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
妈妈戴着大墨镜,遮住半张脸,靠在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边,同样抬着头,却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才说了一声,“走吧,周周。”
余周周用力地招招手,好像看到外婆微微点了点头,就钻进了越野车的后排。
车里的冷气让她一下子从里到外地轻松起来。
“就后备箱那点东西?没有落下的?”驾驶位上的陌生叔叔问。
“没有,”妈妈说完叔叔就立即起车,“我们只有一点日用品和衣服,还有周周的书,不用搬家具自然轻松。”
“我记得你动迁之后分下来的那套房子应该空了有两年了吧,一直拖拖拉拉的装修,怎么最近突然要搬家?你不是说在你妈家住得挺好吗?”
“是挺好,周周上学方便,晚上也不用我特意赶回来给她做饭,除了我嫂子来几个白眼之外,的确很省心。”
“那我上次跟你说周周要去师大附中我有认识的人能帮上忙,后来你怎么没信儿了?”
妈妈摘下墨镜,回头看着周周笑了一下。
“她不去。死活要回北江区读书。”
“那你就由着她?小孩儿懂什么,北江区重点和师大附中那是一个档次的吗?”
余周周闻声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怀里那本书的封面。
妈妈却摇摇头,“她要是那块料,在哪儿读书都能有出息。如果不是那块料,我就是花钱给她供到北大清华,照样被踢出来。”
余周周透过倒后镜看到那个叔叔不置可否地一笑。
“再说,”妈妈继续补充,“这样我工作也方便得多。我们老总年前就说过以后滨江路上的办事处就交给我了,去北江住,的确要近得多,我照顾她也方便,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不过,”那个叔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老早就跟你说过,动迁那套房子,从房子本身到地段再到物业,各个方面都不行。你卖了那套再买别的算了……”
“那套房子不能卖。”妈妈突然很突兀地打断叔叔的话,却也不解释为什么。叔叔有些讪讪地一笑,接上去,“不卖……倒也行,但是你手头又不是没钱,买个好点房子住着也舒服,江边新开盘的盛世天华就不错,你这两年拼得这么狠,我听人家说你股市里面也没少捞钱,攒在手里又不能下蛋……”
“我得给周周未来攒钱啊,”妈妈很自然地截下他的话,“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女儿一定要过得比别人好。你以为我一天到晚这么忙,都是为了自己?”
余周周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而叔叔却有段时间没说话,车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他才缓缓地开口。
“……谁说……谁说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声音低沉,语气迟缓,有隐约的怜惜。余周周当时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她只能感觉到气氛的异样,空气中能嗅到暧昧的甜。
怜惜,就像很久前的那个说要娶妈妈说要好好疼妈妈,最后却突然消失的,那位叔叔。
怜惜也许是爱情的开始。
我怜惜你,于是我爱上你。而我更怜惜我自己,于是我离开你。
然而妈妈却突然用一声爽利的笑划破了这种气氛,她轻快而毫不在意地说,“都一把年纪了,这辈子还能怎么样?对了,我刚才还想问你呢,嫂子工作调动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之前装修买地板块的时候就没少麻烦嫂子,你看现在搬个家又要劳动你。本来打个车我们娘俩也能把东西搬过去的,结果净给你们添麻烦……”
叔叔眼角闪过一瞬的尴尬,立刻调整了语气,同样笑得很豪爽。
“她一天到晚瞎折腾,更年期。就那工作的事儿,其实都是她自己闹的……”
仿佛刚才那种诡异的气味从来没有存在过。
余周周那时候还只能像只小动物一样从眼角眉梢中读出一点异样,却无法对自己解释。然而很多年后,当她懂得了一切,站在时间的河畔望着对岸那个把玩着墨镜,笑得轻快坚强的聪明女人,却嗅到了一种浓浓的哀伤和酸楚。
她从来没问过妈妈这些叔叔是谁,他们为什么拍拍她的头说你好,又为什么突然消失。
尽管她知道妈妈不会责怪。
余周周已经悄然成长,更加懂得不去触碰别人心里的禁区。
再亲密也不行,是妈妈也不行。
车缓缓停下,余周周跳下车,帮妈妈把东西搬下来,看她谢绝叔叔“帮你们搬上楼”的好心。
于是自己也微笑着,勉力提起一包衣服说,“谢谢叔叔,叔叔辛苦了。”
仰起脸,看到妈妈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
岁月流逝,妈妈不再穿平底鞋,不再说话轻柔,不再看大部头的书。
然而,她永远这样美——
新家没有想象中好,小区里面杂草丛生,建筑残土东一堆西一堆,好像很多地方还没有完工的样子。可是余周周仍然很满足。
她搬过三次家。从动迁的地方被人赶走搬到大杂院,后来又依依惜别奔奔搬回外婆家,只有这一次,她没有哭。
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新世界的起点。
所有新的开始,都是从离别中开出的花。
而一个人的离别,也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开始。
余周周永远是那个离开的人,这一次,她却要站在原地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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