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多好看啊,第一次看到李承鄞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长得好看。眉毛那样黑,那样浓,鼻子那样挺,脸色白得,像和阗的玉一样。但李承鄞的白净并不像女孩儿,他只是白净斯文,不像我们西凉的男人那样粗砺,他就像中原的水,中原的山,中原的上京一样,有着温润的气质。
我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对永娘说:”叫人去把赵良娣放出来,让她来见见太子殿下。“虽然赵瑟瑟已经被废为庶人,但我还是习惯叫她赵良娣,永娘皱着眉头,很为难地对我说:”现在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赵庶人的事又牵涉到皇后……奴婢觉得,如果没有陛下的旨意,太子妃还是不要先……“我难得发了脾气,对她说:”现在李承鄞都伤成这样子了,他平常最喜欢赵良娣,怎么不能让赵良娣来看看他?再说赵良娣不是被冤枉的么?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让她来看李承鄞?“永娘习惯了我李承鄞李承鄞的叫来叫去,可是还不习惯我在这种事上摆出太子分的派头,所以她犹豫了片刻。我板着脸孔表示不容置疑,她便立时叫人去了。
许多时日不见,赵良娣瘦了。她原来是个丰腴的美人,现在清减下来,又因为庶人的身份,只能荆钗素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跪下来向我行李,我对她说:”殿下病得很厉害,所以叫你来瞧一瞧他。“赵良娣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已经含着泪光。她这么一哭,我嗓子眼儿不由得直发酸,说道:”你进去瞧瞧他吧,不过不要哭。“赵良娣拭了拭眼泪,低声说:”是。“她进去好一会儿,跪在李承鄞的病榻之前,到底还是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我心里直发烦。我走出来在门外胆阶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天。
天像黑丝绒似的,上面缀满了酸凉的星子。
他戴着大典的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犀簪导,衬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中原但子,连穿戴得这么有名堂,我记得当时背《礼典》的时候,背了好久才背下来这段,因为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我想那时候我是喜欢他的,可是他并不喜欢我。因为他掀完盖头,连合卺酒都没有喝,转身就走掉了。
其实他走掉了我倒松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睡不睡得惯。
用娘那天晚上陪着我,她怕我想家,又怕我生气,再三向我解释说,太子殿下这几日伤风,定是怕传染给太子妃。
他一伤风,就是三年。
在东宫之中,我很孤独。
我一个人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虽然有阿渡陪着我,可是阿渡又不会说话。如果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我想我会更加孤独的。
现在他要死了,我惦着的全是他的好,我挖空心思,把从前的事都提起来,我怕再不跟他说点儿什么,他要是死了就再不能告诉他了。好些事我以为我都忘了,其实并没有。我连原来吵架的话都一句句想起来,讲给他听。告诉他当时我多么气,气得要死。可是我偏装作不在意,我知道要吵赢的话,只有装不在意,李承鄞才会被我噎得没话说。
还有鸳鸯绦的事,让多少人笑话我啊,还让皇后训了我一顿。
我一直说着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怕李承鄞真的死了。夜里这样安静,远处的烛光映在帐幔之上,内殿深广,一切都仿佛隔着层什么似的,隔着漆黑的夜,隔着寂静的漏声,只有我在那里喃喃自语。
其实我真的挺怕当小寡妇。在我们西凉,死了丈夫的女人要嫁给丈夫的弟弟,像中原去和亲的明远公主,原本嫁的就是我的伯父,后来才改嫁给我的父王。中原虽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可是我一想到李承鄞要死,我就止不住地哆嗦,他如果死了,我一定比现在更难过。我赶紧逼着自己不要再想,赶紧逼着自己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
其实我也没我自己想的那门讨厌李承鄞,虽然他老是惹我生气,不过三年里我们私下的交往也是屈指可数,除开他为了赵良娣找我的麻烦,其实我们原本也没有多少架可以吵。有时候不吵架,我还觉得挺不习惯的……还有抄书,虽然我最讨厌抄书,不过因为我被罚抄了太多书,现在我的中原字写得越来越好了,都是因为被罚抄书。那些《女训》《女诫》,抄得我都快要背下来了。还有一件事其实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是那些书上好多字我太认识,也不知道该怎么读,不过我依样画瓢,一笔笔把它描出来,谁也不晓得我其实不认识那个字。
还有,李承鄞的”鄞“字,这个字其实也挺古怪的,当初我第一次看到,还以为它是勤……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说中原人取名字都有讲究,他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鄞州……”
我自言自语大半宿了,难得有人搭腔,我一时刹不住反问:“啊?什么鄞州?”
太祖皇帝原封鄞州……中州之东,梁州之南……龙兴之地……所以……我叫承鄞……“我张大了嘴巴瞧着,瞧着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的声音很小,可是字句清楚,神智看上去也很清醒,眼睛虽然半睁半闭,可是正瞧着我。
我愣了半天,终于跳起来大叫:”啊!“我的声音一定很可怕,因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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