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炭火烧得很旺,烛火摇晃,灯花爆出一声噼啪的轻响。
陵君行默默地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竟有些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半晌,他终于抬手,迟疑着,轻轻解开了秦落羽的衣襟。
并非不信薛玉衡的话。
而是想要看看,她曾经在他无法呵护的时候,一个人,独自面对过怎样的折磨。
薄薄的里衣被撩起时,陵君行只是看了一眼,牵衣的手便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了。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后,才将女孩揽在怀里,重新一点点地,查看她的伤。
雪白的肌肤上,一道道鞭痕,纵横交错,身前背后,无一处不是尚未恢复的鞭伤。
一些伤痕已经淡了,已然变成了淡粉色,即将消退。
一些伤痕却极深,尤其是背部,暗红色的狰狞道道分布,那不知该是多少鞭层层叠叠抽下来,才会有这样深刻的鞭痕。
若非薛玉衡说起,别说陵君行不知道实情,便是前刑部尚书祝俊彦,恐怕都不知道这些鞭痕从何而来。
彼时祝俊彦怕惹祸上身,不敢对秦落羽用酷刑,但为了对太后交差,唯独允许提审时使用鞭刑。
祝俊彦的算盘是,提审时象征性抽几鞭,疼几下,让秦落羽稍稍受点皮肉之苦,既有了行刑之名?也不会让秦落羽太过熬不住。
可惜他却不知邓鸿将他吩咐下来的象征性鞭刑,变成了最惨烈的酷刑。
对下毒谋害皇上的敌国三公主?邓鸿没什么好感,且又是太后亲自交代要严刑逼供,“便是死了也无碍”。
是以逢邓鸿提审秦落羽时,他便亲自执刑,那一鞭鞭卯足了劲儿?愣生生把人往死里抽......
陵君行漆黑的眼底翻滚着滔天煞气?几乎用尽力气,才能极力压抑住心里暴戾游走的怒意。
他如此宠在手心里的女孩?无论她如何践踏他的底线,也舍不得伤她分毫的女孩。
哪怕以为她心有所属?却仍只是想着妥善送她归国,想着不见便会不念的女孩。
竟然,被人这样残忍的折磨。
诏狱里那十多个日日夜夜?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
薛玉衡备好马车时?就见陵君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秦落羽走了出来。
他本以为皇上送秦落羽上了马车便会下来?岂知,陵君行低声道:“朕亲自送她。”
薛玉衡和卫无忌对视一眼?俱都很是识趣地退开了。
北地的夜冰寒彻骨?马车里温暖如春。
秦落羽刚喝了药?又被陵君行这样裹着抱在怀里?竟是出了一身汗。
马车摇晃颠簸?秦落羽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对上陵君行低眸凝视自己的深邃眼神?竟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在做梦吧。
他都要废后了,他都说她是闲杂人等了。
他从她面前视若无睹地打马疾驰而过,任由自己在军营外等了那么久?却到底还是不肯见她一面。
他怎会主动抱着她,怎会像以前一样?这样温柔地望着她。
秦落羽怔怔地瞧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哪怕只是做梦,也是好的。
哪怕只是梦里的怀抱和温柔,也是好的。
秦落羽紧紧地抱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滚落。
她埋首在他怀里,呜咽出声。
无数想要说的话涌上心头,可最终,哽咽着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她不是故意要辜负他的情意。
对不起,她在他最难过无措的时候,离开了他身边。
对不起,她不该三番两次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不该让萧尚言成为他们之间难以解释的误会和隔阂......
陵君行似是无声叹息,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眼底是无限的温柔与怜惜。
他低低地说:“别哭。”
秦落羽望着他,眼泪却只是止不住。
梦里的他,这样温柔,这样宠溺。
可是以后,怕也只是在梦里,才能见到这样的他。
隔着山水,甚或,隔着时空,成为她此生刻骨铭心的相思与记忆。
秦落羽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个不停。
“别哭。”他柔声安慰她,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
他微微俯身,轻而浅地吻上她的眉眼,温柔吻去那些泪水。
仿佛情难自禁般,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却到底只是轻轻浅浅的一碰,便要移开。
秦落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两手下意识伸出,搂住了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笨拙地亲吻着他。
陵君行的身体僵了僵,随即,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回应她的,是更缱绻缠绵的温柔......
*
秦落羽醒的时候,房中天光大亮。
脑子里很有些昏沉,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她想起昨夜她在军营外晕倒,有人抱住了她。
她想起昨夜那个有些模糊却令人耳红心跳的梦,耳朵尖都窜上了一抹红晕。
那真的是个梦吗,还是......
不知为何,心里好似又有了些许期冀。
秦落羽穿好衣服刚下床,婵娟端着药进来,“公主你还病着呢,要去哪儿?薛公子说你昨天在军营里冻着了,病情又加重了,让你千万卧床休息。”
秦落羽问:“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婵娟说:“是皇上。”
秦落羽心里猛地跳了两跳。
所以那个梦......也许,并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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