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柳原来不叫程柳,至于叫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姓程,家中有父母兄姊,只不过那些都是依稀而又模糊的记忆,离家时她太小了,对家乡最后的记忆,是无数烟火在天际盛开,绚烂至极,终究归于湮灭。
尔后的颠沛流离,依旧还是模糊的记忆。
记忆开始明晰起来,是在遇到徐露的那日。
那时候正是春寒,她连着病了几日,人牙子嫌养着她费药钱,偷偷将病重的她仍在城外,她在寒风中睁开眼,看到的是头顶被枝叶割裂的天空。
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直到徐露出现在她视线中,世界突然变得开始有了颜色。
徐露看到了她,将她带回府,替她请了大夫治病,病好后有人问她去处,她无处可去,便自请在徐露身边做个丫鬟。
她不是没想过回家,可是“家”在她记忆里,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姓氏。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虽然那名字是徐露随手指着庭中的树取的,她却觉得是恩赐。
其实就算她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她也还是想留在徐露身边,那日徐露迎着天光出现在她视线里起,她就决定了,只要她能活下来,她要把这条命都给徐露。
所以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丫鬟,努力成为徐露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徐露要进宫,她也便跟着进宫,做徐露最信任最重用的女官。
所以当徐露要她替自己生育子嗣固宠时,她也没有犹豫迟疑过。
徐家掌握兵权,徐露自小受宠,但就算这样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少年恋慕之人,便是自己所嫁之人,然而对方是帝王,注定不能只她一人——纵然有年少情谊在、纵然入宫之后徐露一直盛宠不衰,可是面对那些三宫六院,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何况帝王的心也并不是只放在她身上,纵然他说她与别人不一样,但是不妨碍他雨露均沾——她曾经也自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她想过不在乎,可当宫中其他妃嫔一一有了子嗣,当发现自己眼角开始出现皱纹时,她终究还是崩溃了。
然而她年少时曾因为救当今陛下的命而伤了身子,大夫说过,她一生都难有子嗣。
她很清楚自己得宠不是因为恩情不是因为美貌,可是当他们之间有太多别人时,她对于他们之间的情意还剩几分她并不自信。
而当所谓的情意不剩几分,恩情太久远淡薄美貌也随着时光流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什么。
她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她终究不可能拥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她想过抱养一个低阶宫嫔所出的孩子——只要她开口,陛下一定会答应,可是她不愿意,她心里有芥蒂,她怕自己看到那些孩子就会想到陛下与别的妃嫔之间的云雨,她也信不过那些人,也害怕被别人知道她不能生养——虽然她入宫多年无出,早已经流言纷纷。
无论是同情还是嘲讽,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落井下石——她的骄傲不容许。
可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她最终决定李代桃僵暗渡陈仓。
人选便定了程柳——那时候程柳不叫程柳,她只有名,没有姓氏,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姓氏。
她俩年纪相若,身形相仿,程柳从小伴在徐露身边,对徐露最为了解,她没有其它的亲人无牵无挂,对徐露绝对的听话,近乎唯命是从。
何况程柳自己也愿意,她说她愿意为了徐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她是这样说的。
徐露的确是要她去死——在生下孩子之后。
纵然徐励信重她,也绝对不允许孩子的生母活着,因为只有去母留子,那个孩子才真正能算是徐露的孩子。
那个孩子还没孕育的时候,他的生母就“死了”。
徐淑妃最信重的女官失足落井,尸骨都没有被打捞起来。
程柳从来不怀疑自己对徐露的忠心,她曾经真的相信自己能为徐露做任何事包括去死——可是她听到那个婴孩的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她反悔了。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来自她身上的骨血。
她在宫中多年,本就对各宫方位十分熟悉,在她“死掉”的那些日子里,每日藏着掖着,更是知道了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密道——她本来想有机会告诉徐露的,可谁曾想,这些秘密最后救了她的命。
她趁着所有人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跑了。
徐露恨极,可是也不能大张旗鼓找人,因为徐励刚“生”了皇子正是体弱休养之际,而程柳本就是一个“死”人,其他宫嫔一直在盯着她,而陛下也隐晦地让她别再“胡闹”。
陛下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愿意纵然她,可是还是觉得她过了。
徐露感觉到了背叛——来自她爱重的男人和信重的奴仆。
程柳最终逃过了一死,但是她跟死了也没差,她不敢也不能在人前出现,自知自己有负于徐露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死去,她躲在冷宫中,日日夜夜折磨自己,以为这样的话,多多少少能想徐露赎罪几分。
不过一年,她便全白了头发。
日子过得清苦,倒也安然。
虽然她是为了孩子而决定苟活,但是很多年里,她都没有去见那个孩子。
有什么好见的、又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去见他呢——他名义上的“生母”是徐露,是徐淑妃的孩子好过是一个奴仆所生的孩子。
他应该会过得很好,而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也许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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