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凉的格外的早,才至九月初,粟米将将收罢,谷水边的柳叶已然见黄。
宫中已不复夏日的时的湿热,时不时来一阵微风,只觉凉意习习。
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若是往年,太常早已在效外搭好祭台,待节时皇帝便会携众臣庆丰、祭祖、祈寿,而后大摆宴乐。
然而今年城外却连祭台的影都不见,有好事之人问过才知,自二月二之后,太后便已下诏,令宫内禁弦断乐,节省开支。是以今年重阳,至多也就是在宫内摆几张香案,而后太后与陛下并几位重臣祭拜一下天神、先祖。
老百姓自然是无所谓的,至多也就是少了一场热闹。底层官吏一如往常,该上衙上衙,该下值下值,该聚宴聚宴,该逛青楼逛青楼。
也只有少数之人,隐约之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直觉……
昭阳宫中,高英端坐榻上,首辅元澄、次辅元诠,延尉卿游肇与御史中尉郦道元等侍立阶下。
除此外,中领军元渊、中护军元徽二人则跪于塌前,甲胄皆除,只穿着中衣,身上还烙着左一道右一道的血印子。
六月初,广阳王元嘉薨,次辅由文成帝拓跋浚之孙,拓跋弘之从子、元宏从弟元诠接任,领太尉之职。
因高猛已反,中领军空缺,太后与众辅商议后,由已继广阳王爵位的元渊迁任。又因宇文福年迈,体弱多病,高英恩准其荣养,另迁游击将军、河内太守、城阳王元徽任中护军,为元渊之佐,共掌禁军。
元徽也算是因祸得福:因元渊与他正妻于氏私通,元徽一时羞恨,将于氏沉湖,后又将尸身送到广阳王府门前,以至京中哗然,引为奇谈。
此举大损皇室颜面,使高英不得已下旨申饬元徽,更使于忠引为奇耻大辱,誓与元徽不两立。但之后于忠因情势所迫,不得已起兵,恰好就将元徽摘了个干净。
也是因元徽与元渊反目成仇,他不但未受岳家于氏牵连,反而高升一步,接任了宇文福的中护军之职。
但凡长眼之人都能看出来,高英也罢,一众顾命辅臣也罢,都已对于忠反叛刺杀先帝之变刻骨铭心,明知元渊与元徽势如水炎,绝不相容,却硬生生的让这二人共掌宫禁,护卫皇城。
相互掣肘,总要好过猝然生变。
便如今日,就因为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二人在殿中吵了起来,高英大怒,罚二人各鞭二十,再跪于殿中奏事。
挨了一顿打,二人总算是老实了些,已不复方才嚣张无忌,大闹朝堂。
说出来都有些可笑:就因为一个眼神,二人就差点打起来。
元渊肠子都悔青,要知道元徽是一条疯狗,他何苦招惹于氏?
若非如此,焉能使广阳王府沦为天下笑柄,更是皇家颜色大失?
也因此故,父亲空有太尉之名,却无太尉之权,以至于郁郁而终……
悔恨之余,他下意识想到了李承志。
那时先帝还在,李承志履任虎贲将不久,他与元琛合开的酒楼开张,邀自己去尝那新制的火锅。
记得席间酒酣之时,元琛笑他年近双十,已有两纸婚约,家中更养着一个绝色天成的小妾,却还是童子鸡一个。
李承志却不愠不恼,只是意味深长的对自己说了一句:做童子鸡总要好过管不住裤裆,以至招来大祸的强。
此时想来,那时的李承志分明就在提醒自己,趁早与于氏早做了断。
当时的元徽都还被蒙在鼓里,而李承志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不是真是天授之人?
正在暗中惊疑,突听高英唤他:“广阳王,至今虎贲尽出,已在京城内外搜捕了足足三日,可有消息?”
元渊面色一黯:“秉太后,微臣无能,至今并无消息……”
本以为会引来一顿怒斥,但不想高英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挪向元徽:“城阳王,司州可有消息?”
元徽比他镇定多了,虽恭敬却不惶恐,神色如常的回道:“秉太后,也无消息!”
“司州卫呢,可有异常?”
“一切照旧!”
为何要问到司州卫?
元渊心中诧异,不经意间发现高英似是在暗暗松气,脑中有如灵光闪过:上上任司州牧是元雍,为元怀、于忠附逆。上一任司州牧是李宪,又为高肇党徒。
元雍伏诛,李宪也以迁任两淮,但难保司州卫中藏有二人之亲信……
这般一想,难道太后以为那郭夫人是高肇所劫,且有隔州为几应?
不然十数口人怎会说丢就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暗暗猜疑间,见高英一挥广袖:“滚出去吧!”
元渊不明所以,不知太后骂的是谁。愕然之际,元徽竟已起身,施礼告退。转身之后,又如野兽般呲着白牙,冲自己冷笑。
这狗贼,越是殿堂之上,越是嚣张无忌……
他顿觉怒火中烧,不由自主的咬起了牙,又听高英冷喝道:“怎么,要狐请你出去?”
察觉到太后眼中的那一丝厌恶之色,元渊悚然一惊,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太后应是要与诸辅商议要事,故而才逐不相干之人离殿。
郦道元虽非辅臣,却是御氏中尉,位列九卿,又岂是自己与元徽可比?
元渊心中暗哂,规规距?的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看着他与元徽一前一后出了大殿,高英神思悠往,怅然若失。
若是李承志还在,他何需用这两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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