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朦胧,月朦胧,睡意亦朦胧。
半睡半醒间,李纯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变轻,变轻,慢慢飘了起来。飘在半空的李纯停了下来,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睡在龙床上的另一个自己。
恍惚间,李纯仿佛已置身于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那是十五年前的兴庆宫咸宁殿。龙床上辗转反侧的那个人,仿佛也不是李纯,而是李纯的父亲,太上皇李诵。不过,似乎有些不对,记忆中,天空应该飘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可李纯看到的却只是悬着的一轮凄凉的残月。冷雨还是残月,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李纯望着病床上老态龙钟的父亲,心头涌起一丝悔意、一丝歉疚,还有一丝无奈。
“父皇,对不起!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李纯嘴唇颤抖,嗫嚅的说。
御榻上行将就木的病人,仿佛听不见李纯的忏悔,一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一缕摇曳的烛光。窗外,帷幕低垂,遮住了外面的一切,也遮住了彻骨的寒风和凄凉的月光,时日无多的病人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潮气和寒意。
最后一缕烛光,经过一番徒劳的挣扎后,终于归于沉寂。黑暗,统治了静谧的兴庆宫咸宁殿,仿佛整个世界都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无边无际的黑夜,忽然传来了橐橐的脚步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脚步声时而浑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时而清脆,仿佛就在耳边。
御榻上的病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正在用尽最后的气力放声长号,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偌大的咸宁殿内盘旋、消散,最终归于平静,只有橐橐的脚步声依然不紧不慢的逼近。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哭喊。
在东方神话中,枭象征着罪孽,戕害父母的罪恶,犯上弑君的罪恶。为了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枭,可以杀父食母;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楚国的商臣如此,隋朝的杨广如此,匈奴的冒顿如此,安庆绪如此,史朝义如此,卢龙节度使刘总也是如此,今夜,弑父弑君的故事又将悄悄上演。
低垂的帷幕被悄悄掀起一角,一个黑影如鱼般滑了进来。他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到病人床前,悄无声息的站住,缓缓举起了双手。
一道寒光闪过,刺破了黑夜。
“匕首,那个人手里拿的是匕首!锋利的匕首!他要杀死我的父亲!”李纯的心砰砰直跳,片刻之后,他才忽然想起,那个人是奉了自己的旨意。
“吐突承璀,吐突承璀,那个人是吐突承璀!”十五年前,李纯没有勇气直面父皇的死亡,难道,今天,他就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父皇被吐突承璀,不,应该是被自己杀死!
“不,不要!”李纯想大声喝止,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仿佛,嘴巴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李纯想大步向前,阻止这场罪恶,却发现,自己的手足都不能动弹,仿佛被人摁住了一般。他眼含热泪,望着那个人狠狠的刺了下去。
利刃刺穿皮肤的剧痛袭遍全身,李纯猛的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狰狞的面孔和一把带血的匕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漂浮在半空的另一个自己,没有另一个时间,也没有另一个空间。眼前浮现的那个黑影,不是他最最宠爱的吐突承璀,而是另一个宦官,内常侍陈弘志;御榻上辗转反侧的不是父皇,而是自己。
热血四溅的刹那,李纯仿佛有些迷离,甚至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梦,一个不怎么精彩、甚至有些模糊的梦却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一群人,首领似乎是李纯,又似乎不是;其中好像有吐突承璀,又好像没有;其他人,李纯仿佛很熟悉,又仿佛很陌生。谁知道呢,反正有这么一群人,结伴去游山。什么山?依稀是泰山,或许是嵩山,也有可能是华山,甚至是黄山,总之,是一座非常非常有名的山。一群人走到山腰,忽然发现了一只巨蟒,一只生了重病、无法动弹的巨蟒。
“午餐!免费的午餐!”人群兴奋起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如何杀死这只倒霉的巨蟒,享受一顿美味的蛇羹。
“或许,那是一条龙,一条落难的龙。”一个怯生生的语声响起,试图阻止这场没有必要的杀戮。然而,很快,他的声音就淹没在一片冷嘲热讽之中。无法阻止杀戮,那个人不忍心看到巨蟒剖腹破肚的惨状,默默的转身离去。
一群人终于杀死了那只巨蟒,作了一锅香喷喷的蛇羹。但美味刚刚入肚,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其中一人却惊慌的发现,几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却已是黑云翻墨,远处还隐隐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我们杀死的果然是龙!现在,报应来了!”那人惊慌失措的边喊边逃,其他人似乎受到感染,也慌张起来,纷纷作鸟兽散。但轰隆隆的雷声却不肯放过他们,将他们一个个追上、劈死,然后,依旧是晴空万里。
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吉祥的梦,曾经不止一次的闯进李纯的睡眠。一直以来,李纯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就连吐突承璀也没有。在李纯心目中,那只被无辜杀死的巨蟒,就是他的父亲,太上皇李诵。如今,他忽然意识到,它不仅象征了父皇,还象征着自己,一条即将被杀死的巨龙!
“也许,我早该想到今天的结局,当我决定杀死父皇的时候,我就已经杀死了我自己。不过”,李纯吃力的抬起头,望着面目狰狞的陈弘志,一字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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