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道明显是一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人,一旦前方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是一泻千里的大溃败,还是马失前蹄的小挫折,他都会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当然,如果你认为他点灯熬油的不肯就寝,是为了思考对策,那你就错了,大错而特错!事实上,仅凭李师道那点可怜的智商,估计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未必想的出什么反败为胜、扭亏为盈的好办法。即使一个不小心,竟然让他想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奇思妙想,那也一定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馊主意!说起来,李师道之所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原因其实很简单,简单的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悲。原来,他之所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不是不想睡,而是因为他压根就睡不着;之所以睡不着,不是因为兴奋,也不是因为激动,甚至不是因为烦躁,似乎也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恐惧!是的,恐惧,就是恐惧!恐惧,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李师道的每一个夜晚,当李师道合上双眼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那条毒蛇,正用它那双可爱的毒牙,轻轻抚摸李师道那同样可爱的面颊。你说,这觉还怎么睡!就这样,一来二去,李师道病了,李师道自己把自己吓病了!
为了抚慰李师道那颗脆弱的容易受伤的小心脏,奴婢们贴心的拉起了厚厚的窗帘,小心翼翼的选择着稳妥的话题,妄图用一袭小小的窗帘,隔断节度使牙门与外界,尤其是与前线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做到了,至少,李师道至死也不知道,他的军事重镇,金乡,战争刚刚开始,就已经被攻陷了。
但与外界处于半隔绝状态的李师道依然无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恐惧,每当黑夜降临的时候,那条毒蛇,那条臆想中的毒蛇,就幽灵般准时出现,尽职尽责的陪着李师道度过一个又一个瑟瑟发抖的夜晚。这条毒蛇,不仅紧紧缠绕在病人李师道的身上,还变幻万端,不断冲击着李师道那脆弱的神经:河阴漕院的刺鼻焦味,高祖献陵的冲天火光,长安刺客的模糊背影,宰相武元衡血肉模糊的面庞,天子李纯得意的狞笑……李师道双手胡乱的用力挥动,似乎要赶走这些令他窒息的幻象。
咦,你还别说,画面真的变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不,是一具漂亮的女尸,啊,那是他最疼爱的心尖宝贝,他的老婆,魏氏!不,李师道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他硕大的头颅剧烈的左右摆动,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另一幅画面却更为清晰的浮现在李师道的眼前。那是两具男尸,两具没有头颅的年轻的男尸,啊,那是自己最最不能割舍的冤家,最最心爱的两个儿子!
李师道绝望了,彻底放弃了抵抗,任那条恐惧的毒蛇自由的在他的四肢百骸肆意的游走,任那冰凉的蛇身在自己的躯体上蜿蜒盘旋,任那可怕的蛇吻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颊。
终于,一缕阳光刺穿了茫茫黑夜,李师道又熬过了一个充满了恐惧和丝丝寒意的夜晚。青天白日里,李师道仿佛恢复了一些生气,他阴沉的、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每一个人,仿佛他们的嘴角都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充满了嘲笑或者可怜,仿佛在望着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一个个居心叵测!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去?你们一个个都该死!杀!杀!杀!
白天,李师道用杀戮掩藏着内心的恐惧与绝望,而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白天的杀戮与罪孽,却进一步加深了夜晚的恐惧,深不可测的恐惧。
深夜,万籁俱寂,迎面吹来凉爽的风,轻轻敲打着窗棂。月光如流水,静静的泻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树上,被月光唤醒的小鸟开始愉快的歌唱。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李师道却是在心惊肉跳中度过。微风习习,鸟鸣啾啾,这些大自然最美妙的音乐,在疑神疑鬼的李师道那里,却变成了最最可怕的亡魂索命的声音。
无论你恐惧也好,忐忑也罢,日子还是得过。时间永是流逝,昼夜依旧轮回,不知不觉间季节已变换,不变的是夜复一夜的煎熬与磨难,直到工程浩大的节度使府邸完美收官的那一天,李师道的心情终于有所改观。
那一天,风和日丽,李师道的心情也阴转多云,因为他就任节度使以来就斥巨资修建的节度使府邸终于落成了!这是一座模仿长安含元殿的建筑,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那叫一个壮观。更重要的是,李师道很快就可以告别那个死气沉沉的节度使牙门,告别那条如影随形的毒蛇,告别那些纠缠不休的冤鬼亡魂,想到这些,李师道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夜,李师道睡的特别香,特别甜,也特别沉,沉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的,他没有听到狂风肆虐,没有听到暴雨倾盆,没有听到雷电交加,没有听到刚刚建成的雄伟建筑在狂风暴雨中轰然倒塌,没有听到床前银鼎的足和耳掉在地上发出的闷响,也没有听到房屋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当然,除了李师道,郓州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他们看到了闪电像舞动的精灵,准确的击中了刚刚落成的节度使府邸;他们看到了那个宏伟建筑在熊熊燃烧的天火中落了个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们没有惋惜,没有遗憾,有的只是幸福的笑容,有的只是兴高采烈的奔走相告:看,这就是人臣背叛天子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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