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松江平原上的那场大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分白天,没有黑夜。火炮积聚而出的乌云,彻底地掩了这座云间城上的太阳和星光,机枪口吐出的火舌和霰弹火炮,将无数前一秒还带着滚烫体温的血肉之躯摧毁,化为泥血,渗入了这片被古老的长江冲刷了数千年而堆积出的肥沃的黑色土壤。
千里之外,太平香港,孟兰亭在这座豪华酒店的房间里徘徊着,在无数次的去和留之间,踟躇犹豫着。
终于,她拿起了电话,拨出了那个号码。
在摒息的等待之中,电话接通了。
“大姐您好。是我,孟兰亭。我现在还在香港。”她说。
“我知道。”
那头,冯令仪的声音,循着电波,传到了孟兰亭的耳中。
“小九不是送你到的香港吗?怎么还没走?是遇到了困难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一丝仿佛来自疲倦的暗哑,但语气却依然从容,也听不出她此刻的喜怒或是爱憎,一如她平日留给孟兰亭的印象。
“没有困难,是我自己临时决定先不走的。”她低低地说。
那头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不走,既然这样安排你,就是希望你出去,他大约也能安心些。你最好还是听从安排。”
孟兰亭的视线,落在电话旁的那张日期是数日前的她已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德臣西报上的一则并不起眼的小豆腐块新闻。
“大姐,我会出去的。但在这之前,我请求您的帮忙。”
冯令仪仿佛微微一怔:“你说。”
“我在一份英文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我方密电曾被日方截获破译,行动泄漏,遭到突袭,仅那一役,就牺牲了一个师的将士,这是真的吗?”
没有应声。
“此前我在收到的来自国外的资料上,看到过关于密码理论研究的简单介绍,包括制造和破译,我很感兴趣。美国有位被军方聘用的数学教授是个中的佼佼者,我想成为他的学生。但涉及机密,我的个人申请是不可能达成的。我希望大姐您能帮我,将我引荐过去。”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多久才能结束。即便万幸,速战速决获得了胜利,等我学到些东西,日后,我想我应该也是能发挥些作用的。”
“我需要大姐您的支持和帮助。”
冯令仪的声音,终于再次传了过来,语调微微起伏。
“兰亭,我很意外,收到你这样的要求。”
“是我之前小看了小九和你……”
她顿了一下。
“不瞒你说,去年起,美方就已开始帮我们做这方面的人员培训了,我们也在考虑成立自己的组织。如果你有天赋,自己又立志投身于此,我自然支持你。联系好了,我会通知你。”
“谢谢大姐支持。我等您的指示。给您打这个电话,另外还有一件事。关于恪之……”
“他现在,在上海吗?”
冯令仪沉默了片刻。
“是。在参加会战。”她说。
“大姐,我和他分开的时候,有几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去前,我必须要和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他说您可以,叫我有事找您。我请您再帮我一个忙,帮我转告他,方便的时候,请他给我来个电话。”
“可以。”
冯令仪立刻答应。
挂了电话,孟兰亭坐在桌前出神了片刻,收拾了下,起身,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漫长的日子里,孟兰亭唯一外出去过的地方,就是香港大学图书馆。
在酒店的房间里,她不是埋首于借来的期刊资料里,就是看报纸,听广播。
她等待的那个电话,始终没有打来。
天亮,天又黑。她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睛,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夏天慢慢地过去了,天气渐渐地变冷。
终于有一天,广播里说会战结束了。以上海沦陷,国府战线战略性转移而告终。
和平常一样,侍者早早就将当天的报纸及时送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窗帘低垂,开了一夜的灯,静静地照出孟兰亭蜷膝缩坐在椅里的身影。
当视线落到那份用触目惊心的黑框框出来的占了大半个版面的密密麻麻的校级以上军官牺牲人员名单上的时候,她几乎彻底地失去了去看的勇气。
过了很久,她拿起了报纸,读着用铅字印上去的一个一个已化为英灵的名字,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
看完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在看过第三遍,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她潸然泪下。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的流泪。
她哭了好些时候,终于擦去眼泪,打起精神,从椅子里爬下去,站在了浴室那面雪白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女子。
短发慢慢地长长了,已经几天没有梳理,凌乱地覆垂了下来。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褪尽的少女青葱的脸,泛着淡淡的青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第二天的清早,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昨夜终于沉沉睡去,此刻尚在梦里的孟兰亭,被电话的铃声给惊醒。
冯恪之,他打来了电话。
“为什么还不走?”
电话的讯号不是很好,嘶嘶地夹杂着电波的噪音,声音忽高忽低,但即便这样,也能听得出来,他嗓音嘶哑,语气有些焦躁,并且带着质问。
他的周围,声音也很嘈杂,仿佛有很多人在忙着什么事。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一道枪炮之声。
孟兰亭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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