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延昭站在长宁县城的城楼之上,看到远方一片明亮的火把,在天边组成一道明晃晃的兵线,直向着自己脚下这座孤零零的低矮城池一步一步压过来时。那种压迫感,李延昭相信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也想象不来的。
哪怕是抛却征战、厮杀与死亡。就单单是天边出现一道黑压压的兵线,向着自己脚下的城池缓缓逼来之时,那种整齐的步伐,肃杀的气氛,也足以让任何人面对它的时候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乃至于产生畏怯与恐惧,甚至于想不顾一切地丢下手中的武器与坚守脚下土地的职责转身逃跑的念头。
任县令也是顾不上许多,直接几步登上城楼,与李延昭并排站在了一起,随后,他的瞳孔中,便也映出了与李延昭眼中相同的震撼景象。
二人相对无言,只是一同静静地盯着自远方而来的那道兵线,渐渐地迈着整齐的步伐,人喊马嘶,徐徐而来。最后在距城一箭之地外站定。敌军士卒目光之中燃烧出的熊熊烈火,仿佛能够将自己脚下的这座城池吞没下去。
李延昭缓缓收回了自己心中的震撼之情。眼下城外一箭之地处的那数千贼军,看似声势浩大,犬牙交错。然而李延昭却在心中反复地提醒自己,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没有辎重,后援断绝。孤军深入,不管从哪一点来看,这支贼军覆灭的命运,都已是注定。李延昭望着他们,他可以看到,城下的那些贼军士卒,不少也抬头望着他。李延昭踌躇满志,今日,这座小小的长宁县城,以及县城之下围城的六千余贼军,或许,将成为他——这个来自后世,在此时尚且籍籍无名的卑微小卒,足以传颂百世的功业!
听闻贼军要来攻城,并且已至城下的消息。瓮城之中的众多贼军眷属都是露出了焦急、关切与不安的神色,他们纷纷说着胡语,用恳求的神色看着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
李延昭听闻瓮城之中众多贼军眷属叽里呱啦地讲着胡语,便转头面向身侧的任县令,道:“县令大人,贵县官吏之中,可有通晓胡语之人?想必贵县地处河湟之地,平日与胡人部落打交道不少,应是有此类人才吧?”
任县令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连道:“却是本官疏忽了。”言毕吩咐城墙之上守军道:“快去县衙,将赵书吏请来。”那守军抱拳领命,却是转身下城,一溜烟地小跑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守军已是领着一名看上去三十岁许的小吏,疾步上城而来。任县令眼见得此人到来,连忙吩咐道:“赵书吏,瓮城之中皆是城外贼军的家眷。此处实无通晓胡语之人,便多多麻烦你与他们沟通了。”
赵书吏领命而去,去得城下瓮城之内,与众乱贼家眷沟通了一番,看他神色,倒是讲了一通安抚乱贼家眷的话,随即他便上得城来,将城下乱贼家眷所言告诉了城上的任县令。
那些贼军家眷,听闻贼军已至城外,心知他们的家人也在其中,便要求县令大人放他们上城楼来,他们要与他们的亲人说话。
赵书吏传达了城下那些乱贼家眷的意思,随后任县令想了想,便同意让那些乱贼家眷上城楼来。不过他还是留了心眼,请李延昭下令将所部骑卒调一半上城楼来,另一半站在瓮城里,牢牢把守住城门。李延昭欣然应允,依言而行。
须臾,那些乱贼家眷得知县令大人许可他们上城楼,与亲人相见,个个都是兴奋至极地奔上城楼。在李延昭的命令下,广武军的骑卒亦是有一半上得城楼而来。本来就窄小的城楼,瞬间上来两百多人,顷刻便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那些乱贼家眷,上得城楼之后,便从垛口探出头,仔细地在城外一箭之地外的贼军之中寻找自己亲人的身影。他们探头去看,然而一箭之外,又兼得此时黑夜,很难清晰地辨别众人的面容,于是他们便开口,用胡语反复地呼唤着他们亲人的名字。
城外的贼军一部分正在砍伐树木,制备云梯。秃发复孤看着眼前这座低矮的城墙,心中顿生不屑。只待众军制备好云梯,他便欲吹响号角,将面前这座不堪一击的县城一鼓攻破。然而此时却听到一箭之外的城楼之上,传来了众多胡语的呼喝声,隐隐竟像是呼唤着部族之中某些勇士的名字。
秃发复孤来到前军,定睛向城楼之上望去,一望之下他却是吓了一跳。城楼之上那些攒动的人头,却分明便是自己部族里的人!是那些出发之时被留在草场上营地里的老弱妇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众多疑问反复冲击着秃发复孤的心,他已经无从得到解答。他也没有料到,眼前这座低矮的县城城墙,他已是无力去攻破。
随着城楼之上的呼喝声,城外的贼军之中,出现了一些骚动。有些士卒听到了城楼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们放眼望去,也看到了自己的亲人。长久的旅途劳累,长久的战事不利,都已成为他们心中的阴霾。然而当此刻,看到城楼之上呼喊他们名字的亲人之时,他们幸福的泪水纷纷从眼眶之中涌出。之前那些所有的阴霾,俱在此时,被见到亲人油然而生的幸福阳光一照,顿时一扫而空。
越来越多的士卒听到了城楼之上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定睛向着那座他们将要攻击的城楼之上望去。很多人看到了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姐妹,乃至于他们家中的老人长辈。城下的贼军纷纷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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