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自称是黄侍郎的家仆,一大早敲响了登闻鼓告御状。
他不告锦衣卫抓走黄侍郎,告的是当今皇上,弑父杀兄,谋害了先太子满门,害了先帝,窃居帝位二十多年,喊完就一头撞死在了顺天府衙门的柱头上!
顺天府尹梁启年手上的诉状,瞬间有千斤重万斤沉。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老仆人一心求死,谁也没法让他改口供。
当今皇帝害死了先太子,害死了先帝,所以现在有了报应。
什么样的报应?
京里的百姓们不知道皇帝昏迷的事,他们大多数也不知道北齐的铁骑已经攻破了西北的防线,随时可以调整个小方向兵临京城。
老百姓们能感受到的,无非就是京城这几天戒严了,进出城门要接受的盘查次数变多时间变长。
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官宦之家。
当然,皇帝毕竟是当着满城文武昏迷的,如今时间过去了好几日都没醒,再怎么保密,这个消息已经在小范围传播——
所以黄侍郎的家仆敲登闻鼓,告御状,一头撞死前喊的话,像“报应”什么的,围观的老百姓们没往皇帝昏迷病重这件事上联系,大家想得更多的,是这几年大魏的不太平。
旱灾、洪灾和蝗灾,那真是轮流肆虐。
天灾之外还有人祸,这里闹匪,哪里造反,一年到头这天下就没有真正太平过。
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先帝在位时的日子,那时候普通老百姓过得要好些,赋税没这么重,直隶以外的地界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但直隶地区基本是风调雨顺。
封建帝制,识字的权利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不识字不读书也就不启智,统治者还要宣传“君权天授”,让普通百姓不愚昧可能吗?
不愚昧,老百姓就不好管了。
不愚昧,他们怎会乖顺交赋税,用一国的财富,去供养统治者。
皇帝自称是“天子”,老百姓们信了。
现在有人敲登闻鼓说皇帝的帝位来之不正,联想到大魏最近这些年的不顺,老百姓们不得不多想啊!
所以,这些都是当今天子的“报应”,是当今天子不配在位,老天爷才会降下这些惩罚吗?
也不知是哪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尽管顺天府尹梁启年在老仆人撞柱而亡后,立刻让人控制住衙门外的围观百姓,周侍郎家老仆人在死之前说的话,照样很快传遍了京城。
官府越是想把舆论往下压,京城百姓越相信这事儿。
老百姓们不能在街面上说,不能在茶楼、酒肆里说,难道还不能关上家门偷偷说么?
这一次,程卿是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件事。
这也是她第一次留意到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程卿进过翰林院,但在翰林院的时间不长,也没怎么参与过修书和编史,对于这桩悬而未决的“宫变”没什么了解。
但孟怀谨就不同了,孟怀谨在翰林院的时间很长,还曾经告诉过程卿萧氏皇族的辛秘,程卿觉得孟怀谨应该知道。
不过才短短两天时间,程卿让人打听外面的消息,五城兵马司的人已抓住了不少私设路祭的百姓,这些百姓居然是在给先太子烧纸——
等孟怀谨晚上给程卿送训练好的小红狐来,程卿忍不住问孟怀谨。
孟怀谨说过几日就是先太子的忌辰。
小红狐在孟怀谨怀里十分温顺,已不见一个多月前的野性。
孟怀谨是怎么训的,程卿不知道,她只能看见小红狐窝在萧云庭手臂怀间,萧云庭时不时用手摸一摸小红狐的后脖颈,撸狐如撸猫,叫程卿很是羡慕。
小红狐让孟师兄养了一个多月,皮毛色泽动人,像一匹红色的缎子。
嗯,师兄撸狐的手也很看。
要不是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程卿很愿意多欣赏一会儿美狐和美人师兄相映生辉的画面,但黄侍郎家仆敲登闻鼓的事,后续影响和暗中推手已经显露了冰山一角,程卿不得不专注于正事:
“天显六年,是先帝驾崩的那年,如今已过去了二十多年,民间还有自发祭奠先太子忌辰的行为,我觉得是有人推波助澜。可能是看见黄侍郎被锦衣卫抓走,就想借黄侍郎的名义生事。”
孟怀谨低头看小红狐,“小郎,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绝对,五城兵马司抓走的私设路祭的百姓,或许是有人刻意安排,或许是他们真的想祭奠先太子。直隶的百姓们这几年日子不好过,他们还没被逼到要造反的地步,但你要说他们不怀念先帝在位时的风调雨顺,那肯定是假。”
祭奠先太子这种行为,的确是受到了黄侍郎家仆敲登闻鼓一事的影响,同时也是直隶百姓在压抑中的一种宣泄。
孟怀谨不满当今皇帝,但他站在公正的立场评价,在今上继位的前十来年,今上还是励精图治,试图要当一个明君的。
在宫变后仓促继位,皇帝的压力非常大,面临着朝野上下的质疑,让皇帝不得不重用锦衣卫来制造恐怖气氛,与朝臣们斗智斗勇,以确保自己颁布的政令能真正被执行。
在刚继位的十来年,皇帝展现出了强大铁血的政治手腕,压服了朝野上下不顺从的势力。
至于后来怎么越跑越偏,从励精图治的明君人设,变成了醉心于玩弄权术……孟怀谨搞不懂当今皇上的心路历程。
孟怀谨觉得没有那场宫变,先太子顺利登基,未必会做的比当今天子更好。
然而别人不这样想,活人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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