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个人理解着笑寒全军覆没几个字的含义。
于他而言,这四个字毫不陌生,每一个字他都认得,每一个字他都会写,但当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的时候,石凤岐却觉得,不能理解。
于是,他耗费了漫长的时间,来理解这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四个字。
这个时间有多长,当从儿时开始讲,幼时无玩伴,天生喜玩的年纪只有笑寒一个朋友,跟他一起在泥潭里打滚捉泥鳅,被玉娘逮住之后,玉娘会提着笑寒衣裳骂:“你是太子,有点太子的样子!”
笑寒便委屈:“他才是太子,娘,你偏心。”
玉娘不说话,提着笑寒洗干净他身上的泥,换身漂亮的贵服,眼中有难过,有不舍,还有不得不为之的果断。
那是她的亲生儿子,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说她那十多年间没有心疼和怜惜,谁信?
可以自由过活,自在成长的笑寒被圈在深宫之中,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哪日夜间便被人取了性命,说他没有不满和怨怼,谁信?
忠字高于一切,高于生命,越过自身,成全老胖子与上央一场精心做了十多年的局,成全一个将来要一统天下坐拥江山的不世帝君,成全一场宏图伟业。
如此回想,方知残忍。
扼杀一个人原本的人生轨迹,他们却无怨无悔。
如此对比,方知自己残忍。
心肠已经越来越硬,目光已越来越高远的石凤岐,在“全军覆没”四个字摆在眼前时,方知自己此生亏欠他们母子的,何其之多。
最痛心之处莫过于,想补偿,也无处。
他还记得有一回,御书房中,他与老胖子聊天,问老胖子说,你让上央背负这么多骂名,成为毒手上央,却不去替他辩解,辩解他是为了大隋,为了天下,你可有内疚?
那时老胖子说:内疚?你可知为帝者此生要负多少人?你还年轻,等你也负一些人的时候,你便会知,内疚这种东西,帝君不能有,利益是靠均衡得来的,均衡的另一种说法便是置换,你想要大隋昌盛,国力强大,你就要牺牲其他一些东西,世间没有白得的利益和好处。内疚的时候,你看看百姓,看看大隋,便不会觉得于心不忍了。
当年石凤岐还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此生不会负人,于是不能理解老胖子话语中的绝情。
当他终于也开始负一些人的时候,他才明白,那是老胖子为帝数十年的经验之谈。
大多数年轻人不太相信老人言,觉得他们迂腐守旧,思想顽固,讲起来道理来又臭又长,万般不可取,听不进点拔之语,非要自己也吃一些苦头,摔一些跟头,才能领悟,哦,原来,早有谶语在之前。
他试着像老胖子那样,看看百姓,看看大隋,看看天下,或许自己也不会再觉得于心不忍。
但他终究不是他父亲,就像,他绝做不到以上央作基石,铺一条让自己上位的帝王路那样,他也做不到视笑寒,林誉和玉娘的死为阶梯,只为成一场帝业。
他做不到无视。
感恩于他,尚有良知未泯,还懂人间生离死别之恨。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便在他心间生了根,发了芽,汲取着他的难过与痛苦,迅速地茁壮成长,充盈满他的胸膛。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无事,但已只有一张皮,尚还保持着完整,内心肝胆俱裂。
替他把这些裂开的痕迹慢慢缝合的人是鱼非池,她在石凤岐枯坐足足三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他身边。
鱼非池的双手轻按在他的肩膀上,缓慢的声音听着舒适柔和,她望着远方,慢慢地说:“是我没有想周全,与你无关,如果你需要一个发泄痛苦的地方,可以找我。”
石凤岐说:“你是想把所有的过错与罪孽都一个人背起来吗?非池,我是那样没有担当的人吗?”
“并不是,我只是盼着,须弥能有一位好帝君,这位帝君伟岸光明,就像东边旭日,也需要干净包容,就像东海之水,只有这样的帝君,才配得上这天下。”鱼非池轻声说。
“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的,开国需狠,治国需仁。石凤岐,不要丢掉你的仁,天下即苍生,即百姓,要永远爱他们,善待他们,倾听他们的声音,一粥一饭,一言一语,都是这天下的基石。”
“我留下仁,你负责狠,是吗?”石凤岐问她。
鱼非池笑了笑,笑容释然又解脱:“也让我做一回红颜祸水,祸害这天下,你再治好这天下,我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向来如此。”
石凤岐牵动嘴角,拉扯出一个类似笑容的弧度,抬手盖住鱼非池小手,掌心温暖干燥,他声音坚定:“休想!”
鱼非池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很悠远,飘渺不定的目光不知看往何方。
自南九离世之后,她便经常这样走神,偶尔说着说着话,她便不知神游去了何方,时常要唤上好几回才把她叫醒,她总说没事,石凤岐问她也不说。
不过是觉得那些事,是些小事,不用拿出来大家讨论,有答案最好,没有答案,那也没办法。
比如,那只猎鹰是怎么死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是怎么知道自己那日会去取羽仙水的?那一群杀手为什么不知疼痛?
南九为什么会死?
鱼非池她想,或许,她真的没办法再找到答案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不敢再有半点分心,于是,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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