晢瑛的离开,是在一个清朗的夜晚。乐嫦在如往常一般为她端来安神茶时,却发现斜躺在锦塌上的人,早已归于久久的沉寂。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如同在她身膺皇后荣光的这些年岁里,永远的端方温和。她的脸向着远方的天际,大概是她将去的地方。晢瑛,明星晢晢,昭明天下,曾经傲然凌空的晢晢大星,终究在她绮年玉貌的年岁里,陨没了最后一丝光亮。
康熙十八年,皇后钮祜禄氏崩于坤宁宫,时年二十七岁。乐嫦、严福忠触柱殉主。
皇帝是在坤宁宫奴才们哭天抢地的号哭声里知道了晢瑛的死讯,许多年后,那声音仍然盘旋在玄烨的记忆里,像钝刀划破丝绸的声音,刮扯着耳膜,也将一副百转千回的心肠,划得七零八落。
生前的千般痴缠,皇帝终究许给了她死后的颜面,谥曰“孝昭皇后”。
皇后甍逝,乃国之大丧,一应有旧例可循,只是一道道圣旨下来,皇帝却殊无喜怒,后宫中权势最盛的佟贵妃一时摸不准玄烨心意,只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操办,半分不敢落了差错。直到宫人将富丽堂皇的坤宁宫上下裹上一层素白,众妃业已齐集皇后梓官前守丧,举国上下陷入国母过身的哀意之中,皇帝辍朝五日,王公命妇皆断发三寸,轮流前往紫禁城致哀。终于,在封棺那一日,玄烨终于情难自制,于梓官前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彼时朝中有人上疏:国子监洪昇于国丧期内擅自于府中排戏。皇帝当即下令彻查,随之搜出唱词《长生殿》一本,那词哀哀婉转,唱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悲戚爱情:
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
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皇帝正值悲恸,如何不触动情肠,盛怒之下革其太学生未,下狱遣送出京。此时众人也总算看明了皇帝心意,佟贵妃闲时亦不禁感叹:“钮祜禄晢瑛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皇上如此,也大可安息了。”
自然,这都是笑谈了。斯人已逝,再多的哀荣,亦只是活人聊以安慰罢了。
封棺之后便是停灵,玄烨钦令梓棺停于乾清宫中,仍旧是无上体面与哀荣。皇后仪驾自乾清宫陈于隆宗门外,妃嫔宫人皆着缟素依着位份排下来。外头是王公近臣,满汉文武官员及公主、亲王福晋及县君进内,举哀列队直从乾清宫至景运门外,哀哭声一连三日不绝。殿门外的招魂经幡曳曳摇着,直到了晚上映着烛火,像极了鬼魅的影子。兰煜已经算不清跪了多久,萨满祭音在脑子里不停转着。这几年几场白事下来,兰煜忽然觉得,人的一生不过是自己送走别人,抑或别人送走自己,如此来来去去,不断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戏码而已。
天色近暮,上首的佟贵妃扶着素云,吩咐众人各自歇息。兰煜刚一站起来,只觉得头晕不已,后头陈答应扶了一把,道:“姐姐伤心太过了,仔细身子。”兰煜感激地看了漱晏一眼,又朝冬青使了个眼色,两人相互扶着朝东偏厢房走去。
吴楚宜早已静候,兰煜择了个方凳坐下,搭出手道,“这里人多眼杂,本不该叫你来的。”
吴楚宜从药箱里端出脉案,一边道:“谢小主体恤,近日秋凉,接连这几天守丧下来,主子们屡屡有不舒坦的,微臣实在是分身乏术。”
冬青气结,“谁道你是挪不开身,还是躲着我们小主不敢见。你今日就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小主待咱们不薄,费心替咱们打算着,你在背后又做了什么!”
兰煜拉了冬青一把,素白袖口往下一滑,露出有些消瘦的手臂,“大致也能猜出个十中八九,他也是身不由己,别再怪他了。”
冬青转过身去不肯看他,气恨道:“小主回来一说起大行皇后临走前,曾经说起皇上知道了小主那花盆里的鬼祟,便是连我这样的脑子都猜出了这里头不对,谁知道竟是你的手笔,我道周明华怎么就肯提拔你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太医,合着真真是遇贵人了!”
冬青平日里温默,发起狠来嘴巴却极利索,说得吴楚宜满脸通红。兰煜疲累地出了一口长气,揉着膝盖道:“他只是让人赶上去,毕竟不是内里弄鬼的人。府衙断案还要听人辩上三分,你也别急着怪他。”
她低下头,笑道:“我想吴太医也不是贪慕富贵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全力救我一个答应。”她淡然看着吴楚宜,“我想贵妃逼你去向皇上告黑状,一定不止是拿院判徒弟这条青云道诱你,更拿了你和冬青的事要挟吧?”
吴楚宜羞愧不已,“微臣谢小主体谅之情。”
冬青闻言一震,转过身道:“你......”
兰煜轻咳道:“威逼利诱,是贵妃拿手的本事。”
话一说完便连连咳嗽了一阵,吴楚宜赶紧上前搭脉,外头又有一人着缟素洁白前来,来人微微一福,“小主。”
兰煜一打眼看见乐洹的憔悴的泪痕,心里也叹然,“外头的事虽然有佟贵妃主持大局,但大小事还需你这个大行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一一操办,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乐洹板着一张脸,像是哭干了一般,“都是奴婢该做的。”
兰煜点点头,“乐嫦和严福忠殉主,贵妃一应已经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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