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暮雨染湿了皇城内苑的宫墙,百年砖瓦罅隙之间,已有鲜绿青苔生出。雨过天晴后,出入城门的马儿鼻子里喷着雾气,扬着漉漉马尾,蹄下发出啪嗒啪嗒声响,春风吹过,阳光和煦,长安城中热闹的季节已然到来。
过了申时,晚膳刚过,李守礼从兴庆宫中回到邠王府。回府路上,李守礼一直猜不透皇帝李隆基方才的模糊用意,一个人蜷缩在塌上坐立不安。
王妃张氏散退下人,娓娓走到守礼榻前,也不答话,这对四十多年的老夫妻就这么干坐了好一会。张氏观察守礼脸色,右手扣着左手手腕,笑道:“相公又去宫里招惹是非?”
李守礼厌倦地甩着衣袖,翻身而起,似要耍泼,见张氏不安好气,老脸一红,照旧惧内说道:“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张氏绕到李守礼跟前,悉心道:“既有心事,何不出去走走?”
“也好,也好。”李守礼在张氏搀扶下走出房门,漫步廊中后花园。李守礼漫漾于浮香盆景当中,月夜当空,花绿清香,不知不觉,守礼心中的困扰也缓和了许多。李守礼坐在石凳边缘,望月许久,面色由喜而衰,由衰入宁。李守礼双腿坐开,两手拄着膝盖,前倾着身子,垂眉望着身边张氏说道:“奴奴离家多少年了?”
王妃张氏背着守礼,弯腰扶着盆栽中各色各样的花朵,双目空洞,不禁忆起往昔。这四十年来,张氏为李守礼生下两男两女,最小的女儿自是奴奴。张氏想到此处,犹如昨日,心中慨叹时光如水,声如滴露道:“二十四年啦。”
“外孙女几岁了,夫人可记得?”
“开元四年,生日四月十八,相公算算,孙女多大了?”
李守礼暗暗点头,不露笑容,皱眉瞪眼,苦思着说:“名字叫什么来着?卓玛娜雅?”
“卓玛拉雅。”
“对,对,是这个名字。”李守礼长叹一声,右手摸过胡子,俯身嗅着脸前尚未绽放的花瓣,鼻头弄痒,连连喷嚏,双眼挤出两滴泪水,呛着嗓子说道:“瞧你养的这些骨朵,给我呛个半死你才高兴。”
王妃张氏见守礼不同以往,知他大寿将至,思女心酸,也就没有反驳什么。李守礼拭干眼泪,佝偻着背脊,面无表情道:“你们母女二十四年未见,可曾相见于梦中?”
张氏听了,含笑摇头,随手折下一只尚未绽放的花枝,挂在守礼耳后,右掌轻抚其背,默默安慰道:“见过,见过,前几日我还梦见过奴奴,她呀,过着好呐,外孙女也很好,奴奴叫我托话给相公,叫你这个当爹的不要总惦记,好好庆寿就是啦。”
李守礼卷起耳边白发,取下折枝红花放在手中,对着花枝默念道:“奴奴,奴奴。”
“相公是皇亲,身系宗庙社稷,为帝王分忧,理当尽职尽责。奴奴是我十月怀胎所生,身为父母,谁人舍得,但和亲吐蕃,为国而劳,我这个做娘的纵有万般不舍,亦是无怨无悔。”
“夫人不恨守礼,可奴奴年幼,十三岁就嫁到吐蕃,这二十多年过去,她不恨我?”
“你呀,都一把年纪了。”张氏拍着夫君守礼的大腿,笑呵呵解释着:“儿孙自有福,奴奴出嫁这么久了,你我担心这些还有何用?想当初我才十五岁,嫁给相公时也不知自己会有今日之富贵,如今奴奴嫁到外边,已尊为王后,回不了娘家,但也远离了朝事纷争,纵使思乡难免,可未必过得就不自在,你在这里胡乱猜想,要是让女儿知道,岂不叫她牵挂更甚?”
“夫人。”李守礼听了,暗自咽下两口老泪,抚着张氏手腕,深情诉道:“我本想借大寿之时向陛下请命,作为国使出访吐蕃,在死之前,也好见上奴奴一面。夫人既然这样说,我也就省了这份心了。”
张氏乱了方寸,紧着走到李守礼跟前,难掩激动道:“相公今日进宫面圣,可是为了此事?”
李守礼一脸得意,不理张氏,缓缓起身,在廊中徘徊。月色如冰,敷在李守礼消瘦背影上,李守礼倚在柱边,双手合十,喃喃叹道:“本该如此。我若开口,陛下念及旧情,也会答应,可如今,吾侄光仲殉国,其子孟德已在长安,兄长就剩这么一根独苗,我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罢了,奴奴恨我,不见也罢。”
“孟德既然来了,为何不接他入府,收养一阵,好歹你是他亲叔公啊。”
“亲叔公是不假,可孟德的叔公并不止我一个,明日陛下就会召见孟德,至于结果,听天由命吧。”说罢,李守礼与王妃张氏皆是不言,互相搀扶,回到房中。
话说唐生住在长安城西市已有多日。这几日春雨,唐生整日待在房中,度日如年,好生郁闷,可唐生又不敢抛头路面,只得在夜深之时跑到邸馆后院,练些全脚,出些热汗,直到精疲力竭方能睡去。
李守礼进宫面圣的第二日,也就是唐生入京的第九日,唐生照旧,不到寅时,早起练功。待唐生用过早膳,休憩片刻,已近辰时,唐生从屋中醒来,全身酸痛欲胀,窝在房中,正愁无事可做,忽听见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唐生自幼习武,这洞察声音的本领让他听得格外清楚,门外共有七人,脚步轻盈,绝非军旅之人,如此一来,也就放心许多。
只听两声清脆叩门声,唐生门外传来一声传唤:“屋中之人可是李孟德?”
这声音不男不女,直叫唐生反胃,皱眉对应道:“来者何人呐?”
“我们家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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