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孝直被风吹得冰凉,全身抖擞着走回火炉边,坐在文若对面,心中纵有万般波澜,沧桑面容上仍无丝毫情绪变化。宇文孝直卷起袖子,重新吊起歪斜摆动在空中的酒炉,捡起铁棍,翘高吊环,倾斜酒炉斟满一樽热腾腾的酒水,郑重揖在文若手中,静静说道:“公子可知子午谷?”
文若耳边一凉,不解道:“老先生何意?”
“子午谷。”宇文孝直仰回身体,字字清晰重复道。
“老先生说的可是秦岭之子午?”
“正是。”
“文若不才,曾在兵书上有所研究,此地兵家凶险死路,不知老先生为何提起?”
宇文孝直偷笑几声,甩起落地白眉,深邃道:“兵书自有百家,不知公子欣赏哪位将军?”
“将军?”文若思索片刻,果断回道:“晋之太傅,羊枯。”
“好!”宇文孝直双手击掌三声,兴起道:“本朝当中,公子可有欣赏之将?”
“三人。英国公李勣,乐城郡公刘仁轨,梁国公狄仁杰,其余人等,不可匹敌。”文若饮下酒水,字字铿锵有力说道。
“哦?为何?”
“自唐起事以来,名将不下数十,挨个论述,倒也不难,但镇国之将,唯有三人。”文若掷下酒樽,又道:“卫国公李靖,通晓兵法,用兵神速,洞察良机,多谋善断,实为良将,然不精于屯垦养兵之道,所胜之仗,皆是趁势而胜,若国力透支不敌,敌强我弱或是拉锯,则未必能笑到最后,因而,只能攻城拔寨,却不能戍守一方。”
“英国公李勣乃卫国公学生,二人师生,有何不同?”
“大抵相同,唯有一点不同。”文若双目透过火光,直视宇文孝直。
“何处不同?”
“古来为将,皆以能征善战为先,而文若心中,却是不然。为大将者,上,能参悟圣心而安居庙堂,心怀大义而左右乾坤;中,能屯养安民以静抚一方,抗拒外患而替天巡沐;下,能料敌预先且细心大胆,屡败不屈而果敢志坚。为上者,国士;为中者,能吏;为下者,良将;三者兼备两者以上,方为镇国之将;三者皆备者,古往今来,区区数人,其名其能,却未必彻响人间。自古开国功臣,非贬既死,英国公却是例外,李勣本为徐世绩,起兵瓦岗,出于乱世,后追随太宗皇帝,为李唐社稷出汗马功劳,历经两朝帝王而功劳,师于卫国公李靖,青出于蓝,既怀赤子抱负,立于朝廷,又能兵行天下,长久治世,如此能人,天下之福,百年难得一见。”
“好一个镇国之将。”宇文孝直眉目抖擞,晃头赞道:“照公子说来,刘公狄公足以堪称镇国之将。”
“敢问老先生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闲谈而已。公子既能熟读兵书,定有所知晓,自古成王事者,必取蜀地关中为根基,而这子午谷路正是经汉中通往长安之要道。”
“川蜀富庶,可养兵百万,关中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足以拒兵千里之外,得川蜀关中方能得天下。”文若咽下热酒,应声回道。
“经汉中自长安需过秦岭,有数条路径可取,惟子午谷最近,可直抵长安正南。子午谷长六百六十里,谷中四季莫测,阴雨难行,千变万化,有进无出,实乃兵家之要害所在。”
“确如老先生所言,晚生有所印象,九百年前,汉大将军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修之道,便有这子午道。”
宇文孝直满意点头,笑道:“彼时齐王田荣反西楚霸王于鲁,项羽大军被牵制齐地,难以西故,章邯司马欣手下皆是秦军降兵,不堪一击,高祖刘邦一举拿下陈仓,攻陷关中,成帝王之业。五百年前,三国时,蜀汉上将军魏延曾献子午之谋,是以蜀汉丞相诸葛亮引大军出斜谷,攻陈仓,魏延自引一万轻骑绕道子午,避曹魏大军,直扑长安,进而东取函谷关、潼关、武关,此计未成,若要实施,也未必成功。”
文若双目闪烁,点头认可道:“不错,当年魏延之计并不完善,其一,孙吴与曹魏虽重兵对峙于合肥,但曹魏内部并无大患,青幽并冀兖徐洛,各州俱在,一旦长安告急,援军势必火速赶来,抢先占领潼关,蜀军虽有长安,掠夺粮草,却不能久战,一旦斜谷大军断粮,粮草拖至千里,只得撤军汉中,长安亦不能守。”
宇文孝直咧嘴笑笑,心中略有激动,呛了酒水,咳嗽不止,待调整呼吸,又说道:“东晋名将恒温伐秦,令司马勋出子午道,司马勋不知谷中艰险,气候诡变,大军入谷数十日竟不得出入,至被秦军围剿所灭。由此观之,自盘古开天至今,几千余年,无一人经此谷进取关中,以执天下之牛耳。”
文若听得兴起,难免有些糊涂,心想:“这子午谷与宇文氏族兴粮救国又有何关系?”文若心中有惑,却知宇文孝直必有后话说明,沉下心来,继而请教道:“老先生莫非有要事托付?”
宇文孝直哽咽再三,似有些疲惫,提不上气来,后仰说道:“晋八王之乱,至五胡乱华数百年,归其根本,皆因诸王拥兵自重,中央羸弱所致。当朝局势,何等相似?皇帝乘万钧气势,横扫御宇,屯兵在外,外大中空,国库未有九年存粮,根基尚且不足。秦历六代贤主开拓,方有始皇灭六国;汉之文景清静无为六十载,方有汉武兵强;武韦之乱,至今不足三十载,如此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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