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宁第一次进入后宫,是受太后传召。
这次传召让她很意外,又很不意外。因为这时候朝野上下都在传她爬上龙床的流言,魏太后有所耳闻传她问话,这不叫人想不明白,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进宫之后的事……
“刑部侍郎顾清宁参见太后,恭祝太后福寿万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进了太后寝宫,她跪下行大礼,殿内纱幔飘摆,她并不能看清面前是否有太后的身影,只是按照宫人引领的方向跪下行礼。
“平身吧,顾侍郎。”
一个声音从纱幔后传来,不知怎么的,她一听这声音,忽觉心底生出一丝凉意,虽说确有忐忑,可也不至于有这种害怕的感觉啊。
顾清宁再次恭肃地叩首,继而起身,稍稍抬眼,想透过帷幔看清太后的样子。
“进来吧,坐到哀家身边来,哀家想和顾大人好好说说话。”
再叩首,完礼,“下官谨遵太后懿旨。”她垂首迈步走向内殿,于此同时殿内的宫人们皆无声退去。
顾清宁轻轻掀开了帷幕,同时听到寝殿门关闭的声音,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不安。
余光终于瞥到前方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她偏转目光,看清了斜倚在靠塌上的魏太后,那一眼,只觉得惊艳。
并不是初见绝色美女那样普通的惊叹,而是超出预想的另一种令人惊讶的感觉。
她从不敢想太后娘娘会是这样的,美,一种颇具震慑力的美,不刻意显露,风骨天然,眼底眉梢又尽显柔媚,身姿慵懒,唇角含笑,双目直直看着自己,却又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顾清宁上前参见,太后仍嫌她站得远,她再上前,太后拍拍自己身旁,示意她坐过去,顾清宁又恭辞,只站在太后侧面咫尺处,垂面以听训示。
她听到太后含笑道:“你呀你,果真像极了你父亲,与你母亲倒不怎么相像……”
“我母亲?”顾清宁不禁抬头:“太后娘娘曾见过家母?”
魏太后侧目仰面瞧她,忽然伸手探向顾清宁的手背,温柔地抚摸着:“岂止是见过?你母亲可是哀家的贵人,若没有她,哀家就不是哀家了……”
这话中似有深意,顾清宁正在思虑时,魏太后的手突然拉过她交叠在腰际的一只手,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顾清宁不及防备,身子直接向一侧倾倒,跌坐在靠塌上,挨着太后,且被太后一手拦腰环住。
顾清宁惊措间,与魏太后的双目相对,一霎间心跳如鼓,又是畏惧又是激动,弄得她完全失了理智,不知如何反应。
“太后……”
魏太后就这样揽着她,对她温柔地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吐气若丝,娓娓讲述,“很多年前,那年陛下才四岁,生了一场大病,怎样也治不好,哀家向先皇请旨出宫去天梓山灵源寺为陛下祈福,先皇准允了,但其实,哀家那次出宫本非为了给陛下祈福,而是哀家想逃……”
顾清宁心里一颤,“太后曾想逃离皇宫?”
“是。”她非常坦然,道:“那时候哀家看不到希望,一个小小妃嫔,既无显赫家族支撑,亦不得先皇宠爱,哀家还能指望什么?被困在深宫中那么久,简直能把人憋疯,实在受不了了,就想了那么个法子,打算远走高飞……不争什么,只要过的自在些……”
“可是,那时候,偏偏遇到了你母亲……”她似在追忆,目光幽深,音线悠扬。
“太后是在……逃走的途中碰到家母?”顾清宁小心问道。
“不是,是在灵源寺,你母亲特意来见哀家。”她叹道,“你母亲可是个很会把握机会的人啊……”
可想而知,沈岚熙很早以前便结交了灵源寺的元愁师太,从她那里得知宫中有妃嫔到寺祈福也不难。可是这样,结合太后说的,顾清宁就明白了,原来她的父母所做的筹谋远超过她所了解的一切。
顾清宁不由得猜测,当年,究竟是卢元植参与夺嫡拉拢他们顾家为辅,还是,推动这一切的其实是她的父母?是他们开启了这一场夺嫡权局,然后又将卢元植推出去承担明面上的争斗抨击!究竟是谁利用谁?
或许,她的父母,早就算好了一步一步,他们布好的局展现在她面前都只是冰山一角!
“她选择了我,虽然那是她也就只能选择我,因为只有我需要他们……在天梓山的寺院禅房里,你母亲与我谈了一夜,说服了我,放弃逃跑的自由,而顺从地回到皇宫继续做深宫中人……可是,自那夜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顾清宁可以感觉到,当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是独立于太后这个身份之外的,而且事到如今,她也并没有被太后这个身份束缚。在她面前,顾清宁感觉到了某种真正的不可预知的恐惧,就像站在万丈悬崖上凝视无底深渊,愈发感觉自身渺小单纯微不足道。
“一晃好多年了,真是了不起,顾青玄,沈岚熙……然后有了你们顾家,都是了不起的人啊……”她微笑着,一手从顾清宁的髻冠抚到她的官服领口,神色玩味又颇有意味。
顾清宁吸气稳住自己忍不住颤抖的身体,只作无恙,“多蒙太后赏识,顾家不胜荣幸,但有能为太后,为陛下效力之处,顾家必全力以付……”
“顾大人,哀家很喜欢你。”
她表忠心的话被戛然打断,只听太后云淡风轻地吐露这一句,让她瞬时愣住。
“得太后喜爱,乃微臣之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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