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顾青玄榻前,在那里坐了很久,看着他在昏睡中因伤口疼痛而低声呻吟,喑哑细微的声音,从他战栗起伏的胸腔中发出,命如悬丝,奄奄一息。
他一直闭着眼睛,面如纸色,全然不似活人的面孔……
看得愈久,他愈是害怕,有一段时间,那窸窣的呻吟声都没有了,他开始不自觉地惶恐,甚至趴在榻前小心地轻推顾青玄,想要把他摇醒。
自从知道顾青玄病情恶化生命垂危之后,他就没来过顾家了,因为他害怕面对可怕的事实,他不相信顾青玄会真的病到这个境地,他在潜意识里不断哄骗自己——顾青玄不会死,这些险象只是捏造的假象,顾青玄在骗人,在骗他。
他宁愿相信这些,都不愿意面对事实,他唯一能接受的事实就是——顾青玄不会死。
“你是怎么了?一刀就把你撂下了?”他趴在顾青玄枕边,下巴磕在双臂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拜托,你多么顽强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老弟,我最近发现了一些事情,就是……你不是打不倒的,而我是个懦夫……我害怕了你知道吗?我比你大两岁,四十七了,年近半百了,小老头了,我觉得我得到的越来越多,想要的却越来越少,我不像你,那样雄心壮志……”
“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老弟你听说过这句话吗?我与你是不同的人,我想要的很少……”
“你不是不想要,你是不敢要……你一直都是懦夫,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江河川自顾自地说着话,未想顾青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双目惺忪,望着上方那一豆灯火,开口说话了。
“你……”
他费力地喘息几下,继续道:“就是因为你懦弱,所以你才需要我。这么多年来,你我息息相关,我就是你不敢直面的野心,你一直在支持我,其实也是在支持你自己的野心。你不是害怕我,你是害怕你自己……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明明想要,却总逃避,你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仿佛你总是被动的,这样你才心安理得,而我,就成了你所有阴暗面的载体……”
江河川坐正,看着他形销骨立的脸,忍住了往他这张脸上挥拳头的冲动:“我刚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是真的很讨厌你,顾青玄。”
“我也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你是真的离不开我,江河川。”
……
一年年初,春寒未散,江河川最不喜欢这个时候的长安城,干冷,萧索,天空整日晦暗无光,满城不见绿意,官道上驶过一辆又一辆的锦篷马车,车轮轱辘压过长街,马蹄掀起一阵阵浮尘,呛得他直咳嗽。
咳了一阵,他才勉强直起腰来,面色枯黄,颧骨凸起,单薄的衣裳裹着骨瘦嶙峋的身体。他吃力地扛起装满书册的竹筐,两条麻绳背带磨得起毛了,他弯身背起来,又很困难地撑起背脊,摇摇晃晃地站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他一直缩着脖子,目光不能安定地四处飘忽,声音哑哑的。
“掌柜的,您就发发善心多宽限我几天吧……我这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从扬州大老远来赶考的……一路上把盘缠用得差不多了……我在这长安城里举目无亲,无处落脚,您把我赶出来,我就没地方去了……等我考中了,我一定会重谢您的……”他卑微地与客栈掌柜打着商量,窘迫到无地自容。
这是南城怀远街上最为简陋的一间客栈,名为鸿雁居,房价低廉,住的都是从外地来赶考的贫寒书生,掌柜的就指着春闱将近的几个月里挣点钱,显然没耐心与他废话,直接将他的包袱扔出来,甩手道:“去去去,你们这些考生都这一套说辞,要是我都信了,我这小客栈早关门了……你考中?轮得到你吗?笑话!从扬州来的?那你就回扬州去吧!长安不是你们能混的……”
他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被赶出了长安城里最低廉的客栈,身无分文,饥寒交加。
此时是天元六年,距离春闱还有两个多月。
他背着他仅有的一切——一筐书,一个单薄的包袱,在长安城南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到北城的时候,暝色袭来,天空染上黑色,而长安满城灯火上,这是上元节的前日,长安城内处处结彩灯张,华柱高耸,火烛簇簇。
他经过渭河边,这条河泥沙沉积,不可见底,白天看起来死气沉沉浑浊不堪,但是在晚间就变得很好看,河水穿城而过,精致的画舫在水上缓行漫游,文人雅士在其间吟弄风月,丝竹管弦在两岸缭绕相合,小孩子在河边点花灯,五色光影映照水面,仿若从水里生出了一朵朵彩莲,随流波而去……
他喜欢水,喜欢夜晚的渭河,就如同他的名字——江河川,三个字无不与水相关,看着河上灯景,他更容易想到自己的家乡——润泽秀丽的江南,多水多情的扬州。
书上有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来到长安这么久,他见过不少附庸风雅的公子,他们都说他们向往江南,因为在他们的想象中,江南就是韦庄说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婀娜多姿,风月无边。
的确,江南就是这样美。
可是“满楼红袖”中若有一个是自己的母亲,那就不美了,不是吗?
江河川出生在扬州的一家青楼中,他的生母是烟花女子,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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