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饮了碟中的茶汤,琢磨着滋味说道:“贫僧游历梁国,所见佛寺规模庞大,庙中俱是数丈金身,可百姓面有菜色,询问得知,梁国菩萨皇帝定下的政策就是百姓固定地从事各行各业,世世代代相承,占据高位的,永远是门阀子弟。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与天竺并无分别。”
元冠受用小勺撒了一点点糖,抿了一口,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高门,确实如此。”
“萧衍登基之初,恢复儒学,后又深研道教,继而皈依佛教,可谓是三教归一,学问精深之人。
萧衍试图以推广佛教来让百姓忍耐,让贵族寻求精神世界,从而社会安定,倒也是一条道路,大家都是探路人嘛,只不过朕走的是外儒内法罢了。”
达摩笑而不语,在他看来,萧衍的苦修,不过都在一个“有”字上下工夫,尽在沙上筑塔,根本看不清事物的虚幻本质,一生纠缠实相,破不了一个“我执”。听不懂自己的点拨,离《金刚经》所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境界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因此萧衍才敢于倾全国之力,广建佛寺、大造佛像、严格持戒、数次舍身,希望终有一天能修成正果,立地成佛。
哪知,萧衍越努力前行,就是在歪路上越走越远,方向压根就不对,怎么努力都是错的。
若是真有阴曹地府,被浮山堰大水淹死的淮南百姓,在他的统治下活生生饿死的荆襄百姓,可都在地下等着他呢,伸出手来拽着他,想成佛飞升,那可没门。
元冠受仔细打量着对面盘膝而坐的达摩,他只穿了一件破烂的僧袍单衣,脚上套着草鞋,脚趾满是老茧,一看就是行万里路的人。
于是,元冠受心念一动,道:“达摩大师,朕过几天便要巡视关陇了,可愿与朕一同前往,见识见识地方的风土人情?若是不愿,送大师东出潼关前往中原、两河,都是可以的。”
“咳...中原贫僧是去过的,洛阳的高僧们不是很待见贫僧,便不去再讨人嫌了。先随至尊游历一圈关陇之地,再做打算吧。”
“达摩大师,没想过回故乡吗?从西域可以回天竺,厌哒人与朕的关系很好,可以让他们护送大师回去。”
达摩摇了摇头,道:“中国有个俗语,叫‘随遇而安’,贫僧的使命便是来中国传播大乘佛法,早已不打算回天竺了。若是至尊不嫌贫僧叨扰,也可以给贫僧在长安左近寻一处寺庙修行。”
在得知了达摩的想法之后,元冠受心念一动,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佛教虽然被自己所抑制,但数十年佞佛下来,不仅门阀官员热衷于佛事,连百姓也有很多深陷其中的信徒,这些人对于自己用强硬的行政手段打击佛教非常不满。
虽说自己并不在乎这种不满,但作为皇帝,如果有更好的手段,似乎也不是不可以采用一下。
比如,以佛制佛。
“达摩大师是否愿意接受朕的册封?朕想册封大师为护国法师,隶属礼部,境内一切佛教事务成立一个礼佛司管理。大师负责翻译大乘佛法为汉语,同时纠正校对现在国内流传的经文。”
“贫僧愿意。”
达摩微微一礼,他当然清楚元冠受的心思。
皇帝想将佛教事务名正言顺地置于中枢政府的管辖之下,从而理顺佛寺归属的人口、土地、财物关系,这就需要一个可以服众的名义和代言人。
但来自政府的支持,也是达摩传播大乘佛法所必需的。
没有政府支持的亏,他的宗派在天竺就已经吃过了。
天竺有一位国王便是刚登基就开始贬抑佛教,这位国王的手段可比元冠受残酷多了,强制僧人全部还俗,禁止一切臣民讨论佛法经义,烧毁佛教书籍。
此国王常说,我的祖宗都信仰佛道,陷入了邪见,寿命不长,福运也短。况且,既然我身是佛,还外求什么?善恶报应,都是聪明人妄自虚构的。至于国内受先王尊奉的佛派老臣旧友,都予废除。
吸取了经验教训的达摩,他来到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播大乘佛法,现在南北的佛教在颇为原始的野蛮生长过程中,虽然佛寺越来越多,但僧侣的佛学素养却并没跟上。
恰恰相反,随着佛寺的增多,佛教内开始出现了山头林立的现象,不同的高僧都有自己的理解,互相无法说服,甚至产生积怨。
如果达摩能获得西魏护国法师的头衔,那么至少在关陇和河南,他可以顺利地推行自己带来的大乘佛法,普度世人。
“如此甚好。”
元冠受心情也非常愉悦,不经意间,困扰了他很久的一个问题出现了解决的希望。
虽然强迫佛寺吐出了很多的人口、土地、财产,但也确实没少挨骂,有些地方,沉溺佛教的百姓甚至出现了在寺庙势力的唆使下攻击官吏的情况。
有了达摩背书,那元冠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一步进行佛教改革了。
将所有佛教事务纳入政府的统一管理之中,对于不符合戒律条件和考核经义不过关的寺庙,给予处罚甚至取缔,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至于标准,自然是来自天竺最正统的大乘佛法了。
嗯...照达摩的标准来,百分之八九十的佛寺肯定都是不合格的,这些佛寺为了吸引信徒,净宣传一些布施寺庙以求来生投个好胎之类的言论,借以疯狂敛财。
如此,可以按政府的标准来对全国僧侣佛寺进行新一轮的裁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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