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天。父亲起了个大早出门,到了后半晌才回来。身上斜挎着的就是这把吉他。看见这把吉他的时候,陈光华其实是不高兴的。因为他想要的是一把小提琴。
这样的要求在农村来看,简直的不可理喻的。但陈光华在听了《拉提琴的男孩》这个故事后,就起了这样的心思。父亲当时也是答应了的。但是,因为小提琴太贵。陈光华从小学一直盼望到初中毕业,也没能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提琴。最终,父亲买了这把廉价的吉他来弥补他。
父亲会的东西很多。在这之前教过陈光华吹笛子,吹箫,吹葫芦丝,那些花很少的钱,或者不花钱就能得到的乐器。他看陈光华不高兴,一语未发,满是老茧的干瘪手指欢快的拨动了琴弦。有些暗哑的吉他声,一下子就把陈光华满心的不愉快驱散了。
中考过后的整个暑假,陈光华都抱着那把吉他。陈家村中总能听见他的吉他声。这让陈光华又在一众小伙伴中拉风了一回。那个时候的他,几乎走到哪里屁股后头都跟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们对于这个新奇的乐器好奇又羡慕。连带着对这把吉他的主人倍加推崇。
但是,那些守旧的乡亲们可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陈光华父子和他们的吉他简直就是不务正业的象征。败家的纨绔子弟才会喜欢那些西洋玩意儿。
冷嘲热讽什么的,陈光华在小时候就练出了绝对的免疫力,根本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孩子们依旧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听他弹奏那廉价的吉他。
十四五岁,又是正叛逆的时候。别人越看他不顺眼,他就偏要更加神采飞扬起来给别人看。气得那些人往他家扔玻璃瓶,扔砖头和石块。他要去找那些人理论,父亲不让。只让他不要再出去弹了。在自己家就好。
他心里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呢。于是,他就爬到房顶上去弹。照样引一帮孩子来。
他清楚记得,前院三华他娘,因为这个还揍了三华一顿。站在他家大门口骂街。说自己吵了街坊邻居的清静。父亲什么也没说,让他再想弹的时候,就到村外没人的地方去。
可笑的是,那件事过后没多久,三华爹就给三华也买了一把比陈光华这把昂贵很多的吉他。只不过,三华那时候迷恋上了游戏机。任凭他娘拿着笤帚疙瘩抽的他上窜下跳,他也不肯拿起吉他弹一下。
每到这个时候,陈光华就和村里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看热闹。三华娘拿自己儿子没办法,转头就怨上了父亲。站在门口又骂了一次街。说父亲带坏了村里的孩子。
陈光华早就对村里各种诋毁、侮辱自己家人的话免疫了。三华娘在门口骂街,他就故意在她面前扭腰蹬腿做鬼脸。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是痛快了,却不知为了自己这样的痛快,父亲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那一年秋天,村里收回了家里一半的耕地。说是因为父亲是商品粮户口,种着村里的地不合适。天知道,那些地都是父亲一镢头,一镢头开出来的荒地。
对于村里这个决定,父亲只是叹息了一阵。什么也没说。以后接着去开荒。
陈光华把那把吉他小心翼翼的挂到墙上。眼眶又酸涩起来。他急忙去找别的事去做。父亲不在了,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别人越是看他们父子、乃至全家人不起,他就越要挺起胸膛,活出个人样儿来。为自己,更为父亲争光。总有一天,他要让父亲在天之灵扬眉吐气。
因为父亲老迈,家里家外拿轻得重的活儿陈光华是做惯了的。他快手快脚的收拾好家里。把母亲弄脏的西厢房的床单之类的全部拆了下来。团了一团扔进荆条篮子里。找到了家里没用完的洗衣粉。看了看依旧沉睡着的母亲。蹑手蹑脚把房门闭了,依旧锁上。
提了篮子就去了屋后不远的水塘。
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水塘边好几个妇女在洗衣裳。看见他来了,一阵叽叽咕咕乱笑。在农村,男人去池塘边洗衣服,绝对是一大奇景。
陈光华记挂家里的母亲,也顾不上理会她们。自己搬了块大石头,在石塘边垒个地方,蹲下身就大把小把的开洗。上了高中离家远了,一个星期回来一次,衣服都是自己洗。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洗个衣服还真不在话下。
他手大,力气也大。洗的又快又干净。那几个妇女一开始还故意说笑让他听,后来看他头也不抬,根本不搭茬,也就去说别的家长里短的闲话了。
陈光华洗完衣服,提起来就赶紧回家。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不过这次没有闹,而是坐在炕上发呆。陈光华心里正在庆幸,忽然闻到一股尿骚味。母亲竟然又尿裤子了。陈光华胸中顿时起了无名之火:“你那么大个人了,就不知道上茅房吗?”
母亲茫然的望着他,就跟看一个陌生人似得。
陈光华心头的酸意涌上来。怕母亲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转头出了屋门。一屁股坐在月台上,气得眼泪直流。
“我要吃饭。”母亲在屋里大叫。
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陈光华坐在月台上,赌气似得捂着耳朵。任凭母亲在屋里大叫大闹,就是不动。
天光暗了又亮,陈光华才恍然察觉自己竟然在月台上坐了一夜。身后屋子不知何时就没了声息,也不知母亲怎样了。他一惊往起站,只觉得头重脚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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