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惠等驻足,听了会儿,大致听明白了这几个小吏与另外那个吏员争吵的缘故。
原来是在陇州州府新近组织的一次官吏考核中,这几个小吏因为“不通经、艺”,考的成绩不好,他们风闻听说,接下来,他们很大的可能会被“沙汰”,也就是被免官为民,故是他们聚集一起,找县寺功曹“讲理”,——另外那个被他们围住的吏员,即谷阴县寺的功曹。
其中一个小吏舞着拳头,叫嚷喊道:“我家乃谷阴右姓,世为郡县吏,你个老匹夫,凭什么要把我沙汰?说我考得不好?我问你,我比别人差到哪里去了?我哪里考的不好了?”
功曹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吏,他说道:“此回考核,说是州府组织,实乃朝廷旨意,考核的两项内容,经书与六艺,也是中台吏部指定的,我只是遵令布置考场罢了,考的时候,你亦看到了,吏部的官吏在现场督考,改卷、评等的是他们,我并无评审之权啊!你考的好坏与否,这与我何干?至於‘沙汰’云云,你从哪里听来的?朝廷现对此尚无旨意,你不要道听途说!
“这里是县寺,官家重地,大庭广众之下,堂堂县寺门前,你等胡乱叫嚷,成何体统?失了自家体面不说,万一惊动了县君,你等就不怕县君重重地责罚你等?快些散了罢!”
那吏怒道:“散了?你说的轻巧!我且问你,既是朝廷旨意、中台指题,你,也是我县寺一吏,却为何不参此试?老子们考试的时候,你人模狗样的,背着手转来转去,凭什么?”
功曹叫冤说道:“老兄这话,从何讲起!我怎会不参此试?只是中台吏部明令,这回考核分两批考试,头一批,考君等,第二批,便是陇州各县、各郡以及州府的功曹、主簿等等大吏,我昨天刚接到的吏部传文,半月以后,考场设在陇州州府,我也是要参试的!”
“……,你凭什么第二批?”
“这是中台的令,是麴令的令,是莘公的令,又不是我要求第二批的!你们对此要是不满,那边去,过两条街,就是中台、就是莘公府,到那里闹去!”
“你个老匹夫!”这吏员自是没有胆子去中台、去莘公府闹的,然而“沙汰考核不及格者”的传闻,他已经再三确定,十之八九应是真的,眼见县寺的吏职大概是保不住了,他终究怒火难平,豪强轻侠的脾气上来,挥起拳头,朝那功曹的脸上打去。
陇州地处西北边陲,唐胡杂居,外有柔然等强敌,民风尚武,如令狐妍、秃发摩利这等贵族、豪酋家中的妇人且擅骑射,甚至能够驱马挟槊,上战场争锋的妇人亦非少见,况乎男子?这功曹家亦是谷阴当地的豪强,他虽比这吏员大了二十多岁,但年轻之时,却也是走马游猎的一把好手,而今身手依旧敏捷,见那拳头打来,不慌不忙,稍微蹲身,侧脸躲开,顺手抄到这吏员的裆部,脚步扎稳,沉声一喝,把这吏员掀翻在了地上,——这却是胡人的摔跤手法。
薛猛眼前一亮,叫了声:“彩!”
那几个吏员齐齐转目来看,摔倒地上的那吏爬将起身,亦瞪眼看来。
却曹惠等人俱戎装在身,一看即知是军中的虎狼将校,这几个小吏终是没敢上来寻衅。
要说起来,被薛猛、竺法通这两个俘虏看到自己国中,并且还是都城县寺里的吏员内讧打斗,本是件丢人的事,但曹惠却若无其事,毫无羞愧之色,他洋洋自得,说道:“如何?道武、大和尚,老实对你们讲,我定西上下,如这等文武双全之吏,委实多不胜数!过河之鲫也!”
薛猛、竺法通应道:“是、是。”
赵勉叹道:“也正因此,我定西才能以一隅之地,抗蒲秦之强,而至今屹立,并屡挫秦虏吧!”
竺法通比较有政治头脑,疑惑问道:“他们说的‘沙汰’,是什么事情?”
“沙汰百石吏”此政,现在还没有推行到秦州、沙州,只是先在陇州施行,曹惠对此亦不知晓,然不肯在薛猛、竺法通面前丢了脸面,他含糊说道:“料是莘公的新政吧。”
竺法通点了点头,因为曹惠的此话,生了感触,说道:“这几年,莘公的新政可着实不少啊。”
“你知道么?”
“勋官、武举、郎将府、文考、三省六部等等,莘公的每项新政,贫道昔在关中,都曾有闻。”竺法通迟疑了下,接着又说道,“不但有闻,公等可能不知,贫道还听说,就莘公的这些新政举措,蒲秦的伪主蒲茂并且与孟朗有过多次的议论,寻思要把莘公的新政学在关中搬用。”
曹惠说道:“什么?蒲茂想偷学莘公的新政?”
“是啊,贫道这次跟着姚桃从邺县回关中前,闻说蒲茂已经决定,即将下旨,……不,即将下伪旨,打算在秦虏军中全面推广勋官此制;武举、郎将府等制,他也有心效仿。”
曹惠等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
兰宝掌轻蔑说道:“莘公的大政,是那么好偷学的么?只怕蒲茂是容易偷,却不容易用!”
就莘迩的那些新政,竺法通早前没少与姚桃讨论,得出的结论,却是与兰宝掌的这话一模一样。莘迩的各项新政,明眼人皆能看出,俱为当之无愧、针对时弊的好政措,但这些新政,放在定西可用,换个地方,别说放在蒲秦了,就算是放在江左,恐怕也是能学者少,不能用者多。这是因为:蒲秦、江左的政治环境、政治基础,与定西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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