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艾吃了一惊,说道:“他怎么会是个女子?”
“可不就是说么,使君!”
那吏员把头低了下去。
唐艾说道:“你抬起头来。”说着,下了牛车,亲到这吏员这跟前,再次细察他的面貌,然后细看他的身段,果然先入为主之下,这回看出了些许的蹊跷。
时下士人虽多剃面傅粉,但再是剃面、再是傅粉,胡须毛孔的痕迹总是仍存,是没办法全被遮住的,而此士人的唇上,却丝毫无有这类的痕迹。他,或者说她,应是把胸部缠住了,不经意的话,他的上身与寻常男子没有差别,可若有意察看,分明能看出胸口略有起伏。
“你竟真的是个女子?”
那吏员迟疑答道:“下吏……”
唐艾问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吏杞通,拜见使君。”
唐艾啧啧称奇,绕着叫杞通的这个女子百石吏转了两圈,顾问郭道庆:“老郭,她是你的郡吏还是哪个县的县吏?”
郭道庆满脸的惭愧,说道:“是下官郡府的吏员,……但不是下官召辟的,是本郡原有的旧吏。使君,下官失察,留用她时没能发现她是个女子,搞出这等荒唐的事来。使君来时,下官是刚知她居然是个女儿身不久,正在与我郡府县寺的诸君商议该如何处置此事、处置她!”
“本郡原有的旧吏”云云,说的是,南安郡被定西打下后,郡中郡府、各县的吏员并没有尽皆驱逐,——毕竟定西本土没有那么多的后备吏员可以给唐艾、郭道庆,同时,郡县府中的吏员依照惯例,也一向都是由本地人出任的,是以,只把族种为氐人、羌人的给逐出不用了,唐人泰半留了下来。这个杞通是个唐人,所以就被郭道庆留用了。
以女子之身而做官的,三代不说,先秦以降,翻遍史书,除了和后宫管理有关的诸色女官以外,任职地方,直接担负行政职责的,可以说闻所未闻。
没有可以借鉴的惩处案例,本朝的法律也没有“女子如果冒充男子做官,该做何处”的条目,这也就难怪郭道庆在发现杞通是个妇人后,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对唐艾说道:“但是使君,下官等商量了半天,实是不知应如何处置。使君来的正好,就请使君发落她吧!”
唐艾站定在杞通的面前,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当上郡吏的?”
能看出来杞通是在勉强镇静,她尽力地直住腰杆,把因恐慌而发抖的双手缩回到衣袖内,藏将起来,於唐艾、郭道庆和院中余下众人,二三十个男子的道道目光中,竭尽所能不失尊严地回答说道:“启禀使君,氐秦窃据南安时,在石萍之前,任官南安的太守步君好手谈,下吏……”
边上一个吏员插口,怒道:“你还敢自称下吏?”
说话这人魁梧健壮,是郭道庆郡府的主簿,姓弘。
杞通似是勇敢,又似是倔强,说道:“这身吏袍、这副印绶,是大王赐下与我的,我既吏袍、印绶在身,便就与主簿等一样,俱是我定西的吏员,我当然就该自称下吏。主簿不许我自称下吏,难不成要我穿着这身大王赐下的吏袍、配着这副大王赐下的印绶,却自称贱妾么?我若真的这么自称了,我本人无所谓,却只怕损的是君等的体面、损的是大王的威仪!”
“你倒伶牙俐齿!”弘主簿越发恼怒,请示郭道庆,说道,“府君,她既这么说,下吏敢请,就唤隶卒来,扒了她的吏服,收走她的印绶!”
“有道理!”
弘主簿马上喊人。
郭道庆赶紧制止,说道:“诶,诶!弘君,别喊,别喊。大庭广众,郡府院中,她一个女子,扒其衣服,成何体统!”
“府君不是说下吏所请有道理么?”
“我哪儿说的是你!我说的是她说的有道理!你不要打岔,静候使君问话。”
弘主簿悻悻然地退回了原位。
唐艾与这弘主簿认识,手持羽扇,连连摇头,与他说道:“老弘,你太也无情,好歹你俩同僚一场,就是她诈作男子,冒充为吏,你也不能当众扒她衣服!”说完,不理会弘主簿下揖请罪,视线转回到杞通脸上,含笑说道,“你接着说。”
“是。……下吏说到哪儿了?”
郭道庆听到她的此话,不禁暗中叫苦,偷偷扭脸去觑唐艾的面色,深恐唐艾发怒,心道:“平时不觉得你呆木啊?怎么关键时刻,记性这么差了?惹烦了使君,我也帮不了你!”
却郭道庆是个厚道人,尽管对杞通冒充男子这事,他是相当的震惊,但究其本心,实是并无严惩杞通的意思,说到底,两人有过上下级的这层关系,而且杞通知书识礼,他对她的印象也不坏,这亦是为什么他与那十几个郡府、县寺的吏员商量了多时,而到现在还没有做出应当怎么惩处杞通的决定之主要缘故,——那些吏员如弘主簿等,有几个是坚决要求严惩的。
出乎了郭道庆的猜料,唐艾半点没有不耐烦,反而顺着杞通的话,晃着羽扇,和声细语地提示她,说道:“你说氐秦的故南安太守步君好手谈。”
“是、是,对,步君虽是氐人,雅好弈道,下吏亦好此道,那时下吏年少,未到弱冠之龄,……”
弘主簿听不下去,二度插口,说道:“弱冠?你还真把你当做丈夫了?”
唐艾烦弘主簿接连插嘴,脾气上来,不耐地说道:“老郭,把他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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