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胡年少时,尝受学阴师,得益匪浅。”
“阴师”便是那位大儒,名象。阴氏是陇州的冠族。阴象少时好学,节操过人,青年时游学各地,拜隐居在张掖郡东山的宿儒何洽为师,潜心攻读,精通经义。何洽去世后,阴象为师守孝三年,继承师业,远离清谈风盛的郡县,到薤谷开凿石窟,设馆讲学,著书立说。
不好老庄之道,务以经学为要的士子们拜入他门下的甚多。
多年前,令狐奉遣使请他出山作官,被他婉言谢绝;令狐奉即位后,又遣人召他,仍然被拒。
令狐奉都请不动的人,莘迩自问更没戏,退一步讲,即便有戏,他也不敢请,所以到任以来,除派人给阴象送过一次礼物,礼敬的问候了下之外,再没去打扰过他。
对这等潜心经世学问,不被浮华风气影响的醇儒,莘迩是很尊重的,问了平罗很多他求学时的事情,叹道:“漱石以砺齿,枕流以洗耳。松柏之志者,说的便是阴师这样的人罢。”
正说着话,外边来了一吏,奉上书信一封。
黄荣到堂门口拿住,呈给莘迩。
前些日,秃连樊狼狈窜回,莘迩由此知晓了氾丹在酒泉郡挑拨胡部内斗的事情,给他去了封信,问他详情;却是氾丹的回信到了。
平罗识趣告辞。
从他来乐涫的,不止从骑、奴婢,另有好马十匹,带了“湩乳皮”,即乳酪之膏腴者数斛;来前,拔若能交代他,半数献给莘迩,半数送给张金。趁天色还早,他决定去张家一趟。
待平罗离去,莘迩展信观看。
信很短,没什么干货,说的都是莘迩已知的东西。
氾丹的口气很满,刨除掉语言的套话修辞,通篇说的,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叫莘迩不要多嘴多舌,操心好建康郡就行了,只且等着看他功成便可。甚是稳操胜券。
本就怀有郁气,看完氾丹此信,越发不痛快。
想及昨天听张金他们说起的,一个叫道智的和尚,号召郡县士民集资,修建石窟、佛像,声势不小,酒泉等郡也都有人参与,莘迩问黄荣道:“本郡、酒泉,信佛的人很多么?”
“不少。”
百姓的日子贫困,还搞什么凿窟造像,耗费民财民力,莘迩打心底不赞同,但这是民间的自发行为,本地的士族大姓不少参与,他不好横加阻止,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氾丹的回信没有能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加深了他的担心。
莘迩想着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散发一下闷气。
将氾丹的信丢在案上,他站起身来,随口问了一句:“景桓,氾府君治郡,风评何如?”
“望白署空,如此而已。”
黄荣知道莘迩与氾丹虽只见过一面,两人却不对付,回答的语气带着不屑。
“望白署空、望白署空。”莘迩喃喃说着,绕开案几,下到堂中。
他心道:“勤恳作事,被目为鄙俗;望白署空,被誉前程远大。今之士人,若张金、张道将、傅乔、宋翩诸辈,昨日流觞,旁征博引,尽饱学之士,不是无知浅薄之徒,却怎么扬誉‘望白’,贬低勤恪?”
踱步到堂前,莘迩穿上丝履,正待出去,瞧见外头,院中绿树成荫,远处楼阁层立。
如似福至心灵,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高屋建瓴”。
他心道:“不对。时下的士人绝非不知常理的!‘望白署空’四字,应是另有含义。”霍然明了,想道,“是了。‘高屋建瓴’、‘提纲挈领’,此必才是署空之真意!”
张道将数次谏劝他不要事必躬亲,言说“望白署空”,方为做官之上流。
莘迩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今下虚浮的陋风,此时陡然觉到,“望白署空”四字实有道理。
当然,不是“不办事”有道理,而是“望白署空”这四个字的本意有道理。
何为“望白署空”?
其本意绝非尸位素餐;不是张道将所理解的那种,“不办事乃为清贵”。
时下的士人虽有种种的毛病,可基本的政治素养、对施政好坏的判断还是有的,不可能把不做事当做是表扬。
莘迩这时领会到,“望白署空”四字的本意,指的应是“提纲挈领”。
换而言之,也就是“大政方针”。
古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朝廷设置了这么多级别的官吏,每个级别的官吏都有其自身对应的职任。
作为长吏,县令长、郡太守、州刺史,以至主君,他们的职任与下边吏员的职任是不同的。
事无巨细,全都亲自处理的,不见得是好官。
就如莘迩当前,不可谓不可尽心,不可谓不用功,可结果不如人意。
那么一个优秀的长吏,该怎么做事呢?
应该是像令狐奉那样,抑或如氾丹那样,把握好方针,制定下政策,然后交给下吏去执行。
就像令狐奉的“收胡”之策,他把政策定好,交给莘迩之后,便不再过问,几乎没有询问过他具体的办理细节。
又如氾丹,黄荣对氾丹的评价虽带着不屑,但氾丹历任郡县,却常获上等的考评,治理酒泉,亦井井有条,其人实是有理政才能的,想来其治政,应与令狐奉近似。
莘迩思考得入神,浑忘了自己的行为,一脚跨出堂外,一脚留在堂内,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
黄荣不知他在干什么,心道:“府君这两天怎么不太对劲,公务太重,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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