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中沉默许久,再度长叹:“兄弟,谁都不想当逃兵。”
我不愿再多说什么,对他已经渐渐失去了信心。
屋角门内飘出茶香,静官小舞端着一个精致的青竹托盘出来,上面是两只八角陶杯,氤氲茶香正从杯中袅袅而起。
“夏先生请饮茶。”她把托盘放在书案上,双手捧起一只陶杯,奉献到我手上。
日本女人天生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清泉一般的婉约气质。
我接过杯子,低声致谢。
“夏先生,我猜二位一定有些误会。张先生是大英雄,一直都在领导山东的地下组织,战斗在抗击侵略者的第一线。如果他怕死,那么早就远避南洋,去做世外逍遥富家翁了。”她说。
史书中的张全中也的确算得上齐鲁大地上的一位抗日英雄,他的很多英雄事迹至今仍为老济南人津津乐道。
“抱歉,我刚刚说话太冲了。”我向张全中点点头。
“没事。”张全中摇头,“眼下的情况很复杂,挑起战斗很容易,但我要的是两全其美之策,而不是一时的热血冲动之举。”
“天下没有两全之策。”我叹了口气,“盲目求全,反而鸡飞蛋打,两下落空。”
张全中皱眉,自己动手,端起另一只杯子。
“这是好茶,长清雪峰山上的‘快雪时晴’,三棵茶树一年下来也就出两斤多精品茶叶。山上的智真僧是我的好友,所以这些茶一片都不卖,只赠送给我一个人。不过,这是最后一年收获‘快雪时晴’了,喝完这些,天下再无好茶——因为智真僧已经在侵略军的东洋刀下身首异处,他维护了三十年的圆炉寺也毁于战火,烧成了白地。”他说。
史书记载,长清那边驻扎着抗日队伍,所以屡屡遭到侵略军清剿,无辜百姓被杀事件从未间断过。
“节哀。”我低声说。
“每次泡茶,智真僧都好像在看着我。他不提报仇,只可惜了那寺和茶树。”张全中又说,“所以,我最盼望有一天,就像日本鬼子砍光了满山遍野的果树那样,一刀一刀,斩下敌人首级。”
“眼下,就是这样的时机。”我立刻接上去。
静官小舞鼓掌:“二位说的是同一件事,何来分歧?张先生求两全,而夏先生则求一鼓作气——大家追求的都是同一方向,不是吗?”
我忽然想到伟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两句诗,要想杀敌,就得全力以赴,不让一敌漏网。这一次的鸿门宴,我们绝不会学心慈手软的西楚霸王项羽,而应该痛下杀手,斩下敌酋首级,血祭死难乡亲。
“两全或者不两全,明天都是一场鸿门宴,日本鬼子必须死,而且是死在抗日健儿的锋刃之下。”张全中点头回应。
“后院桃花树下还埋着一坛三年陈的桃花酒呢,鸿门宴之后,挖出那坛酒来庆功。”静官小舞微笑着说。
她的笑容是那样沉静,就像大战之前,英雄们浸在酒里的那把杀人的快刀。
好茶、好酒、好诗都是中国人的发明,日寇虽然故作风雅,也制花茶、造清酒、写俳句,终归是偷师于中国古人,落了“偷盗、文贼”的下乘。
窃我大国文明者——杀。
乱我大国权威者——杀。
犯我大国疆域者——杀。
与张全中的悲哀沉静相比,静官小舞显得稍微轻松一些。她的目光偶尔从张全中脸上掠过,眼底总是暗含着笑意。
一个好女人是男人冲锋陷阵的最强大后盾,或许正是她的存在,才让张全中的“神算”能发挥到极致。
“夏先生,茶凉了。”她说。
我捧杯喝茶,平心静气,细细地品味茶香。
“夏先生,还有半天时间,一切都来得及准备,请勿忧心。”她又说。
我摇头:“我不担心,有‘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先生在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全中称得上是上世纪百年之内的“奇术至尊”,有他在,的确就像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是啊,有他在,还有什么事摆不平呢?”静官小舞微笑起来。
张全中也笑起来,但两侧鬓角处分明已经被汗水濡湿,蒸腾起淡淡的雾气。
“其他人呢?都在祠堂里等着吧?”静官小舞问。
张全中点头:“对,都在那里。”
“不如——”静官小舞谦逊地笑着,“不如先让他们吃饭休息,明日一早接受调配,这样可好?”
张全中又点点头:“好,我马上传令下去。明日鸡叫即起,准备战斗。”
他向外走,我本该跟从,但却意识到,静官小舞一定有话跟我单独说。
果然,静官小舞举手:“夏先生请留步,我有几个不解之处,想向您讨教。”
张全中回头看着我:“你先留一下,我处理完祠堂里的事就回来。”
他们两个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个说什么,另一个立刻就会意帮腔,一唱一和,没有丝毫的差错。
我点点头:“好,张先生请便。”
张全中离去后,静官小舞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隐去了。
她不急于开口,而是走回屋内,提了一把铁壶出来,向陶杯里注满了茶水。
“夏先生,夜很漫长,再喝一杯吧。”她说。
我默默地喝茶,等她开口。
“我对生命很厌倦,这厌倦的开始就是在我从国内到北京之后。身为帝国情报系统的一员,我曾接受过美国、法国、英国情报机关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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