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恼人的心事!多少无眠的长夜!苍天!我令自己遭到蔑视吗?连他也会轻视我。但是他已离开,远去了。
——阿尔弗雷德·德·缪塞?
玛特儿在写信之前,心中也不是没有斗争过。不管她对于连的好感是怎样开始的,这好感便征服了她的骄傲。这骄傲从她幼年时代便已植根于她的心中,这个又冷酷又高傲的心灵,还是初次被热情所激动。只是,这种热情虽然征服了她的骄傲,但这骄傲的习惯却一时难以改变。两个月的斗争和新奇的感觉,可以说使玛特儿在精神上完全变了个样。
玛特儿以为自己看见了幸福。这种憧憬,对一个勇敢的,具有高度智慧的人来说,是无可抗拒的。但是仍然要和她的自尊心,以及一切世俗的偏见作长期的斗争。有一天,才早上七点钟,她便跑到她母亲的房里,请求准许她到维尔基埃去隐居。侯爵夫人甚至懒得理她,只叫她回去睡觉。这是她服从家规和尊重传统观念的最后一次努力。
怕做错了事,怕违背了凯吕斯们、吕兹们、克鲁瓦斯努瓦们视为神圣的规条,这在她精神上倒没有多大的压力。他们这帮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了解她的。若是购买一辆马车或一块土地,她早就征询他们的意见了。她真正担心的是于连不喜欢她。
“说不定,他也只是虚有其表而已!”
她最憎恨缺乏个性,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她周围那帮漂亮年轻人的原因。他们越是温文优雅地嘲笑不合时尚或者自以为入时而实际上跟的不好的人,他们就越是不入她的眼。
“他们是勇敢的,但也仅此而已,”她暗想道,“他们怎样表现他们的勇敢呢?在决斗里面,但决斗只不过也是一种形式罢了。一切都是事先规定好了的,甚至于倒下时要说什么话,也都早想好了。躺在草地上,手捧着胸口,宽宏大量地宽容对方,再给那念兹在兹的美人儿留几句话。她自然还会好好地活着,并照常参加舞会,以免引起他人的怀疑。”
“他们可以率领一支盔甲鲜明的骑兵去冒生死的危险,但是遇到那种孤身面对的、特殊的、预料不到的确实可怕的的危险,他们又会怎样呢?”
“唉,”玛特儿暗想道,“只有在亨利三世的朝廷上,才能找得到个性和身世都伟大的人!假如于连曾在雅尔纳克或者蒙孔图尔服务过,我就不会再犹疑了。在那个精力旺盛的时代,法国人不是玩偶。战争的日子是人们感到困惑最少的日子。”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不像埃及的木乃伊,裹在同样的裹尸布里,永远不变。”她补充道,“是的,那时候,晚上十一点独自从卡特琳·德·美第奇的苏瓦松宫走出来回家,比今天去阿尔及尔旅行,还需要更多的勇气。那时候,人的一生中充满了偶然事件。如今,文明和警察总监已经驱逐了偶然,生活里已不再有意外了。始料不及的事若是在我们的思想中出现,我们有说不完的俏皮话来表现它;若是它出现在行动当中,我们的恐惧就会超过任何胆小鬼。不管恐惧驱使我们做了什么疯狂的事,都会得到原谅。这是怎样一个令人堕落而令人厌烦的世纪啊!若是博尼法斯·德·拉木尔从坟墓中伸出他那被砍掉的头颅,看见一七九三年他的十七个后人像羔羊一样的任人宰割,不知会作何感想?死是肯定的了,但是进行自卫,打死一两个雅各宾党人,却成了有失风雅!啊!在法兰西的英雄时代,在博尼法斯·德·拉木尔的世纪里,于连会是个骑兵上尉,而我的哥哥呢,则会是个品行端正的青年教士,眼中有智慧,满口大道理。”
几个月之前,玛特儿本想遇见一个稍微不同凡响的人,她大胆地同几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通信,借此来获得一点儿快乐。一个年轻姑娘做出这样不合体统、不谨慎的行为,在克鲁瓦斯努瓦、他的父亲肖纳公爵以及他们全家看来,是一种耻辱,而这桩众人意料之中的婚姻若是破裂了,他们是要知道理由的。在那些日子里,玛特儿每次写一封类似的信,便不能安睡,尽管这只是回人家的信。
可是现在呢,她竟敢说她已坠入了情网,(多么可怕的字眼!)写信给社会上最卑贱阶级的人。
这件事若是被人知觉,会是一个永久的耻辱。那些来见过她母亲的女人,又有哪个敢庇护她呢?还能找得出什么借口来抵挡客厅里可怕的讥评呢?
言语已经是可怕的了,更何况又落之于笔墨!拿破仑得知在贝兰签署降约的消息时曾高声叫道:“有些事情是不该定到纸上的啊!”于连曾经对她讲过这句话,好像是预先给她一个教训。
但这一切都还不是最严重的,玛特儿的忧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她可以不顾她的行为在社会上会发生的影响,不顾因为背叛自己的阶级,给一个和克鲁瓦斯努瓦、德·凯吕斯身份绝对不同的人写信而可能蒙受的耻辱和不可洗刷的污点。
但是,于连性格的深不可测,却着实令她恐怖。即使和他处在普通关系的时候,便已深感于此了,而现在,她竟要把他作为情人,也许,是主人!
“若是有一天他完全支配了我,他又会起什么样的野心呢?好吧,我将像美狄亚那样对自己说:‘在那么多的危险面前,我仍然是我自己。’”
她相信于连对贵族的血统不存丝毫敬意。更有甚者,他对她也许没有丝毫的爱情!
在这可怕的疑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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