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宁宫中,李太后面色暗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本事前朝明宗皇帝李嗣源之女,后唐的永宁宫主(注1),身份特殊,但极其敏感,虽尊为太后,实际上处处谨小慎微,不敢过问朝政。
“桑爱卿所说的话,哀家是明白的。”过了许久,李太后终于开了口,“只是哀家虽贵为太后,但终究是妇道人家,朝堂上的国家大事,哀家是不明白。皇上只不过偶染小恙,总有康复的时候,到时自然有安排。”
桑维翰眼睛一黯,这位李太后终归不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不过,若是不能说服这个女人,晋国迟早要亡在石重贵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皇帝手中。
更何况,他桑维翰已经跟石重贵闹翻,前不久,枢密院枢密使的职位被冯玉顶下,冯玉就任枢密使后,立刻就用种种手段,将桑维翰在枢密院的亲信尽数逐出,因此而坐大,成为新的宰相,实力足以与掌握尚书省的桑维翰分庭抗礼。
谁都知道,李彦韬、冯玉是小人,是靠讨好迎逢石重贵才能身居高位的奸佞之臣,毫无疑问,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其实是皇帝石重贵。
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那日因为李风云的事,桑维翰与石重贵起了冲突之后,皇帝就立刻召见了李彦韬、冯玉两人,似乎当时皇帝的意思是直接将桑维翰罢免拿下。好在后来赶到的刘昫、李崧一番劝解,石重贵终于放下了这个心思。
看来皇帝其实并没有真正放下对付桑维翰的心思,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从一举拿下变成了徐徐图之。去掉桑维翰枢密使的职位显然只是第一步,接着只怕是要谋夺尚书省,然后清除桑维翰在中书省六部中的亲信。
到了那个时候,桑维翰有没有机会告老还乡,就看石重贵的心情如何了。
就算石重贵暂时没有继续对付他的心思,舔好伤口的契丹又岂会放过晋国?如今晋国内忧重重,边关重将各怀异心,却被鼠目寸光的石重贵赶走。他也不想想,没有李风云的的风云卫,还是风云卫吗?
桑维翰虽竭力劝阻仍无济于事,新任风云卫都统刘传勋拼命打压李风云的旧部,逼得典奎、张俊、张松等数十名大将挂冠而去,李风云当初从契丹那里弄来的五万两黄金不知去向,营中粮饷空空,竟只能支应十天。营中的将士更是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
这种情况之下,若是耶律德光再次征讨中原,还有谁会能抵挡契丹铁骑?还有谁肯拼命卫护大晋江山?
桑维翰想起了先皇石敬瑭起兵时他出使契丹的那次经历,那是他的骄傲,也是他这一辈子也洗不掉的屈辱。
当时,石敬瑭听从了他的建议,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事成之后北面称臣,自称儿皇帝的代价求得了耶律德光的支持。
谁料到,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无耻的人,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以更优厚的条件贿赂契丹主耶律德光,据传耶律德光已经倾向于赵德钧。
在这种情况下,桑维翰出使契丹。可是耶律德光根本不愿见他,他便长跪于耶律德光的帐前,声嘶力竭,哭诉对耶律德光的忠诚,从早到晚,整整七个时辰。
耶律德光终于被他的诚意所打动,答应见他,当时他的嗓子都几乎哑了,双腿几乎站不起来。耶律德光看出他的虚弱,笑着让他坐着回话。
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力辨群雄,将萧翰等十数人驳得无话可说,终于说服了耶律德光继续支持石敬瑭。
正因为这次出使,借得了契丹铁骑,石敬瑭这才能一路势如破竹,一举攻下了古都洛阳,逼得李从珂自焚于玄武楼中,奠定了大晋的江山。
桑维翰自信,得立此功,张良、萧何、房玄龄、杜如晦等名臣恐怕也不过如此。
但是,桑维翰却不想再一次如丧家之犬一般跪倒在耶律德光的阶前,这样的事,一次也就够了,尽管很有可能,耶律德光会饶了他的性命,委以重任,让他安抚中原的民心。
可是不成啊!他若真那么做了,他日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桑维翰抬起头来,朗声道:“太后,请恕老臣直言。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注2)世上的事并不是光有良好的愿望就会有好的结果,也不是一味的回避就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现在太后不肯担起该担的责任,他日若有不预,他人捷足先登,恐悔之晚矣!”
李太后脸色微微一变,她当然明白桑维翰的意思,如果现在不做好石重贵驾崩的准备,等到石重贵崩天之时,事情就麻烦了,先帝的子嗣早年大多战死,只有一个石重睿存活世间,但是先帝兄弟不少,其子嗣众多,石重睿年幼,无论如何都争不过别人,一旦他人抢先一步继位,恐怕不会放过她和石重睿。
退一万步讲,就算到时石重睿能够争夺得到皇位,周围的武将个个都手握重兵,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在乱中起事,谋夺大晋的江山?
沉思良久,李太后长叹一声道:“前有狼,后有虎,桑爱卿,你叫哀家如何是好?”
桑维翰闻言大喜,李太后说这句话,说明她心中已经动摇。如果趁机将这事定下来,大晋后继有人,那他又何须再顾忌石重贵?石重贵病得怎样,医不医得好,都不重要。就算医得好,他桑维翰从中做点手脚,让这个连上天都不愿看到皇帝龙御归天又会有谁能察觉?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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