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夏天来得似乎特别早,四月末的大地已打嗝般升腾出阵阵臊热,空气中也就时常弥散着些许焦息。
“东方红,太阳升……”
天麻麻亮,岭东大队的喇叭准时例行公事,歌曲《东方红》响起。
沉睡的小村开始苏醒。
两遍播唱过后,又传来几声刺耳的哨啸。每天这个时候,大队书记郑成喜都会奔到广播室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催工哨子。喊话也必不可少,这也成了惯例,吹过哨子他便会扯起公鸭嗓激昂地叫喊,让社员准备上工。
今天又有新内容,郑成喜豪情催工之后,立刻用愤慨的腔调说,半中午时全体社员要到南大场集合,开流氓分子批斗大会,民办教师张戊寅和寡妇魏春芳胆敢摸黑乱搞男女关系,有奸情!
听说要批斗,小村马上不自觉地骚动起来。
村中一户人家,靠院墙的一大丛茉莉早早地打开了小骨朵,玉白色的小花瓣团簇在细小的绿叶中。
清香,缕缕散开。
院落中,一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捧着一碗红糖水大口喝着。
奶奶,爹呢?孩子喝完水,问正在院子里扫地的老人。
老人收住扫帚,抹了把眼角,佝偻着腰、小脚颤颤地走到孩子身边,接过粗瓷碗,慈祥地抚了抚他的脑袋说,嘎娃,你爹出早工了。
被称呼嘎娃的孩子,大名叫张本民,他仰起脸眨巴了两下眼睛,批斗会的事他是明白的,郑成喜在早饭前又广播了一次,那会儿他已经醒了,听得很清楚。
奶奶叹着气走进堂屋。
屋子靠北墙中间是一个三方台,前方的一面是圆弧型,中央是一个五角星,边上是两条外凸半圆小立柱。三方台原本漆的是红色,但现在已经暗淡,有些地方漆面已经脱落,露出黄泥巴。三方台上,是一件玉白色的主席像,两边各摆放着《毛选》和《毛录》。
奶奶在三方台前拜了拜,走进里屋,从一个青灰色泥瓦缸里拿出一小块干硬得像石头片般的小饼,到灶屋里烤热烤软,放到张本民手里。
握着小饼的张本民向大门外走去,奶奶在身后又叹了口气对他说,今个儿就别去等你爹了。
张本民不听,走到大门口站住,回头看着奶奶说了一句,俺爹不是流氓分子。
一直来到巷子口,张本民爬上街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他希望一切会和以前一样,出早工的爹回来时,面带微笑地对他招手说,嘎娃,回家喽!这时,他便会欢快地从大青石上蹦下来跑过去,让爹高高地举起来,然后放在肩膀上扛着回家,一起吃早饭。
这次看来希望多是要破灭,已经过了收工时间,张本民还没看到爹的影子。他一只手托着腮,望向村南,似乎看到了南大场上将要发生的一切。
没多会,五六个孩子从村南晃了过来。
张本民身子一动,想溜回家,不过随即轻轻哼了一声,把挪开的屁股又挪了回去。“郑建国,俺才不怕你呢!”他自语着,使劲啃了一小口饼,又香又甜地嚼起来。
作为大队书记郑成喜的儿子,郑建国在孩童里是一霸。昨天晚上他就对贾严肃、高前进、周国防还有孙余粮四个人下了命令,今天五更就起来,跟他去柳条地里抓鸟。
没想到的是,连根鸟毛都没抓到。这让郑建国很窝火,刚好看到张本民坐在石头上啃小饼,顺便出个气。
“嘎娃。”郑建国嘻笑着走到青石边,“上午你爹在南场上有表演,去看看不?告诉你,那表演会很精彩的,不看就可惜喽!”
“以后不要再喊俺嘎娃了,俺叫张本民!”嘎娃咽干净嘴里的饼渣子,皱起眉头翻了下眼,一本正经地说着,他把这看作是一种抗议。
“嗨,娘的,屁大的娃儿也想叫大名?”郑建国抖着肩膀,回头看着贾严肃直笑,“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就是!”跟郑建国同龄的贾严肃一脸刁钻刻薄相,像猴子一样来回走动着,他对张本民道:“喊你个小名已经是对你开恩了,不喊你小流氓分子就算好事!”
“俺不是!”张本民瞪起了眼,“俺不是小流氓分子!”
“哟哟,还来劲了。”郑建国似乎很诧异,耸起肩摊开手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尔后猛地一伸脖子,架起胳膊手一指,“嘎娃,你爹是大流氓分子,所以,你就是小流氓分子!”
一旁的贾严肃立刻拍着巴掌雀跃起来,跟抽了一样。
张本民听了,立刻冲着郑建国几乎是咆哮着道:“俺爹不是流氓分子!”
“就是!”郑建国看到张本民被激怒的模样很满足,“肯定是,而且马上就要批斗了!”
张本民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把半块干饼衔在嘴里,握着两个小拳头从大青石上跳下来。
“反了,还他娘的反了,竟然敢向俺示威!难不成你个小流氓分子还敢对俺动手?!”郑建国眉头一抻,猛地甩手给了张本民一个脆生生的嘴巴子。
张本民被直接抽倒,嘴里的小饼也跌落到一边。
“臭二孩!”张本民趴在地上没动,盯着郑建国说了这三个字。
二孩是郑建国的小名,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十九岁的哥哥郑建军,下面还有个和张本民同岁的妹妹郑金桦。郑建国一直觉得被谁喊了小名就是没受到充分的尊重。现在,偏偏被一个在他看来贱如草芥的小小孩给喊了,而且前面还加了个“臭”字,简直是奇耻大辱。
“娘个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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