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朝议很快也被有心人传遍了京城。从禁围到城郊,从茶楼到酒馆,从书生至酒徒,都孜孜不倦地谈论着这突如其来的翻案。
据传,这些被当作翻案证据的信件,是从原先广怀公身边伺候的姓蔡的老仆家里发现的。
这老蔡是广怀公的心腹,平日里一些私密的事都会交给他做,这些往来的书信,广怀公阅毕,也同样会交给他来烧毁。
原先并没有什么不妥,那老仆也帮着广怀公做了不少亏心事,早已习惯,也算是一等一的忠仆了。但于贵妃不放心,写了封书信提醒父亲要将知情的人处理掉,这书信的内容被老蔡无意中瞧见,恐慌之下便带着家人逃跑了,为确保安全身上还留了几封未烧毁的书信……
这些年来,一家人一直隐姓埋名地过着,还是宋景然听到了些消息,来到他们居住的地方,用钱财引了蔡家不知内情的小儿媳,才将此事抛出水面。
仅余的几封书信上,详细写了那御史要捏造什么样的证据来诬陷定安公和其部下,语气之恭敬诚恳,叙述之流畅形象,都在为这些信件的真实性添砖加瓦。
是以,当今一看到这些信,便变了脸,十分震怒。这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欺君,就像一个信心满满要将皇家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江湖术士。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民众,在感慨定安公一群人无端蒙受不白之冤的同时,也连带着夸赞一番宋景然的政绩和为官能力。
“啧啧啧,真想不到,老定安公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可不是吗?只是这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圣上年幼时都吃过她的苦头呢……”
“是啊,所谓最毒妇人心,今日我可算是受教了。一个小小妇人的妒忌之心,害得半个京城的官员家破人亡,啧,想起来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起来她可真是不祥,害了那么多官大人不说,最后自己的老爹和儿子,也都是被她间接害死的,甚至到了现在,还要因为她蒙受羞辱……”
“唉,幸好有宋大人这样的良臣,否则,这等大冤案,不知还要埋在地下多少年……”
“是啊……听说这回查案只用了不到十日的时间,宋阁老果然还宝刀未老呢……”
……
连靖谦坐在城西的一间酒馆,面无表情地听着往来不绝却叹着同一个话题的人们无穷无尽的感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在长信侯发现那书简的时候,他就有所预感。祖父的事情,和于氏脱不了干系。
可说实在的,他好一阵子都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是先皇自导自演一手策划的一场戏。
毕竟先皇对于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身为君主想让一个臣子死,捏造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可宋景然查出的这些,看上去也是铁证如山,甚至更加合理……
他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是于贵妃还是先皇做的,有什么区别吗?总归是蛇鼠一窝的人,谁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于贵妃说些再荒唐的话,先皇都敢相信,所以他们才能得逞不是吗?
有这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向来追根刨底的自己,有些不太在意真相了。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的态度。
是义愤填膺地要帮他伸冤?还是受舆论的限制不得不停止包庇父亲?亦或是一意孤行,判定此事有假?
他想起在东夷使臣面前,最初皇帝看见他的一瞬间冷到冰点的眼神,恍了恍神。
……
他在等。
江涟嘉也在等。
一些隐藏于酒肆磨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人,也在等。
……
到了晚上戌时初,皇帝御赐的宅子中,十几个内监终于手拿着金黄色的圣旨,姗姗来迟。
连靖谦的手心微微流着汗,按照礼数一丝不苟地行了礼,才抬眼去看着太监宣读手里的圣谕。
太监笑看他一眼,小心展开了圣旨,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定安公守疆卫土多年,战功累累,为举朝之能臣。奈何奸人作祟,蒙世人之双眼,令其多年蒙受不白之冤,朕深感憾意。今其后人连氏靖谦,少有卓见,武功盖世,足以承其先祖之荣光,朕思虑良久,计恢复连家国公世袭爵位,赐丹书铁券,称号沿用,家产旧宅皆悉数归还,望新任国公勤勉度日,不负朕心。钦此!”
连靖谦呆呆地听着,这是……承认了祖父的冤屈还要将祖宅的爵位都还给他们?
“大人,还不接旨?”太监笑眯眯地提醒道。
他这才如梦初醒,恭敬地接过。
一行人散去之后,他复又打开卷轴,盯着卷面看了一遍又一遍,掐了自己好几下,才意识到这真的是现实。
“来人,备马!”少年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振奋神情。他竟,真的等到这一天了,他要马上去见祖母,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
苏氏也正焦灼地等着消息,看见孙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连靖谦看着她,脸上的振奋渐渐消失,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祖母,我们,等到了!”
短短七个字,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等到了吗?终于等到了吗……”苏氏喃喃道,语气里满满的沧桑竟胜过一朝爆发的惊喜,片刻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搂着孙子大哭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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