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慢慢述说着,桑夏细细地听。
在他和缓的语调中她仿佛穿过了千年的岁月望到了他当初的模样。心底的疼痛感更剧烈了,只是与先前不同,这样的疼痛是因为一种说不清的忧伤。
桑夏瞧了眼窗外的一片明媚,转回头看向扶苏。不自觉地,她想要伸出手去握住那双掌心向上的大手。它们看上去,那样孤单。
“父亲有多个夫人,而只有晨曦是我唯一同母的亲妹妹。那时我正在北方打仗,接到了晨曦的来信...“
伤疤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隔的久远就不疼了,更不是揭多了就麻木。
伤疤,揭一次便会疼一次。揭一个便会疼一个。真正伤过的人,都明白。
“碧儿等着我从北方回到咸阳,见了最后一面。”那个倔强的小小姑娘,每天每天的吐血,硬是咬着牙根,紧着最后一口气。药汤都已经灌不进口中,却仍那样地坚持着。
晨曦哭得像个泪人,直到挚爱的兄长从战场归来,她才将那个依旧脸泛樱桃色的女孩的手交到他手中。
王碧用力抓着他的手,就像初见时的那个婴孩。用力地,像握着生的力量!
‘扶苏哥哥,你回来了。对不起,碧儿等不到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她眼中的泪水倾眶而出,口中不再溢出鲜血。紧咬的牙根终于松开,等不及长大的王碧吐出了短短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带着遗憾与不甘,含着无奈永远地离开了扶苏。
“我为她立了名份,只有如此她才能有灵牌与供奉。所以,碧儿便是我的第一位夫人。”对于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及之后近两千年的时间里,这是极其重要的。
“之后我返回战场,两年后再回咸阳,也是从那年开始,我与父亲之间产生了许多嫌隙。”
女孩在及笄后一般都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素未谋面的某个男子,而皇帝的女儿通常不是利益交换便是拢络大臣的联姻工具。
晨曦也不例外!但她哥。
扶苏力抗父亲对妹妹做出的安排后,将晨曦带到了自己的公子府。即便是违了宫规制度,始皇帝仍是爱着这个聪慧长子的,并未就此事过多责备。
只可惜,大才无小智的扶苏却不明白这一点。也因此在之后的数年间,多次进谏违逆后终于触怒了那位可怕的君主。他被遣至上郡,那个结束他生命的地方。
至今扶苏仍不后悔自己曾经的莽撞,但同时,他亦深感懊悔,或许当初不该将晨曦留在身边。
如果她嫁了,或许她就不会死于胡亥、赵高的屠刀之下。至少,当初父亲指婚的夫家远在边陲之国,虽是弹丸小国,但国君应当还是能庇护她不至于因受自己牵连而一并被诛杀,死于非命。
当初因为王碧的死,晨曦大悲伤痛不已、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几乎忧思而死。
扶苏无法想象当自己的死迅传至时,小小的晨曦该有多么惊慌失措。她是怎样渡过那煎熬的日子,她又是怎样被胡亥杀死的?!她该有多害怕啊!!!
想到这里,扶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一片空茫。
他压根不敢想,也不让自己去想。千百年里来,他在人世里曾遇到过前世的将士、仆婢,甚至还见到某个曾在秦宫大放厥词的谋士...但就是没有晨曦的一丝踪迹。
他对母亲的承诺,最终没有兑现。
母亲...
扶苏脸色一片苍白,阳光下的双手微微张开,光线自指间穿过。
空洞,孤单极了!
润庐安静至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这是桑夏听过的、这世上最孤独的声音!
“我...父亲去世的那年...”
桑夏眨着长长的眼睫,猜到扶苏原本想说的是他自己死去的那年。她双手撑在沙发上,看着他微微垂着的头略略抬了起来,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刚毅之下是无尽的温柔与悲伤。
“因为碧儿的死,也因为北方匈奴一再犯境引得边塞战事频频,所以,我也一直未曾成婚。”她看着他说话的神情,那样平和,但她无法相象当年是个什么样的情境。
“由此父亲一直急于催我完婚。那年,也是夏天。我接到了父亲的诏书,令十月回咸阳娶一女子...”
他的喉头动了一动,像似吞咽着什么。桑夏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她抬头看向他。他的眼底蕴着一团浅浅雾气,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只是,这次也没能等到。十月,父亲出游,突然,去世。后来...”扶苏侧过头看向后院,也或者只是不愿意桑夏看到他的脸庞。
“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子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乱世中,原本会成为自己夫人的陌生女子,或许也已经成为了当时那场屠杀中的冤魂。
他无从得知,更无心得知。生命至此,背负了太多人的深情与未实现的诺言。
他的一生就这样灿烂热烈甚至匆忙的,被埋葬了!
而他的一生,又似乎自那时只是一个开始。这样的开始直到现在,他仍未明白这两千多年的生命到底有何意义?!
或许,不,不是或许。如果不自行化灵散去神魂,得万年帝柏树魂的他必然还会有下个两千年,下下个两千年。
可那时,眼前的女孩又将会在哪里呢??!
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扶苏,被自己的念头怔住了!
两千年以来,他只觉走过了世间太多的路,路过世间太多人的生。却始终不曾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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