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云山雾罩,归程一帆风顺。
相比于来时的谨小慎微,阎小楼更添了几分烦恼,颇有些忧心忡忡。
他这头仍举棋不定,那边,阎春雨已经自背阴处迎了过来。
甫一见面,当事者不急着了解此行是何结果,先递上来一方玉圭。
阎小楼垂眼一扫,又见飞鹰令,当即沉默下去。
一番天人交战,少年定下心来,而后把自己那块破牌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匆匆道:“这个一会儿再说。有几件事,我得跟你讲清楚。”
难得严肃一回,阎春雨倒也配合,单手往后一收,正色以待。
他肯上心,阎小楼真是烧了高香了,当下也不拖沓,直截了当道:“第一,从现在开始,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起我们和尸王谷的关系,更不能承认你就是萧屹。”
此言甚是鬼祟,阎春雨一听就直皱眉头,狐疑正浓,转头又笼上一层沉重的不安。
也不知怎么,脑子里的那根弦说紧就紧,甚至不问因由,一口就答应了,只等着他交代下文。
“第二件事。”阎小楼抬起眼,字字铿锵,“你妹妹还活着。”
寥寥数语,不啻晴空霹雳,把阎春雨震得是神情涣散,呆若木鸡。
这之后,早已凉透的血液急速上涌,耳畔轰然炸响,天旋地转。
一个没撑住,高高大大、比巨熊还凶悍的男人居然大头一栽,踉跄着退了几步。一呼一吸间,胸膛剧烈起伏,尽是从喉咙深处带起的呼噜声。
眼神几度变幻,始终不敢相信的阎春雨白着脸,极尽纠结的睨着阎小楼。
将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逡巡、胆怯看在眼里,阎小楼也是难受得不行。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着重强调道:“她和应飞在一起。”
谁?
情绪激动的阎春雨晃了下神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这个“应飞”究竟是何许人也,顿时慌了手脚。玉圭往天上一抛,伴着飞鹰尖锐、凄厉的啼叫,火烧眉毛似的追了出去。
早就料到会有此一着,阎小楼满心平静,亦步亦趋。
奔出去十来里地,不管不顾的阎春雨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
偏头往身侧一瞄,思虑再三,到底还是开了口:“此事与你无关。你若不想涉险,就此止步,我绝不拦你。”
阎春雨品性方正,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不会强人所难,更加不可能硬拖着谁陪他出生入死。
考虑到现实的情况,瞻前顾后是有的,这番话却终究没能烂在肚子里。
阎小楼身形一缓,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将人拽住,有意刁难道:“一魂双魄,休戚与共。你要有什么闪失,我还能全身而退?”
一语破的,阎春雨眸色暗沉,尽力周全道:“最起码,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暗暗自嘲一番,暴起的青筋渐渐舒缓,阎小楼撒开手,轻笑道:“你不拦我,我也不拦你。很公平。”
话音刚落,阎春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是地尸,处处受制于人,跟阎小楼,尤其谈不上的,就是“公平”二字。
心心念念都是妹妹,阎春雨也不拆穿,暗暗防着他的同时,抬头扫了眼盘旋的苍鹰,脚下虎虎生风。
刚走出去没多远,阎小楼又跟了上来,阎春雨极是疑惑道:“你不走?”
“嗯。”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阎小楼已经身体力行的表明了立场,他却非要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阎小楼扪心自问,或许是出于羡慕吧?
他这个人,亲缘浅、情缘淡,算上与尸王谷的缘分,真正装到心里的人也没几个。都划拉到一块儿,也不占多少分量。
阎春雨不同,他视萧郁如珍如宝,尤甚性命。
如果有那么个人能让他惦着、念着,为之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未尝不是种福分。
阎小楼求而不得,那就退一步,成全阎春雨也好。
将更深层次的原因藏在心底,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回了一句:“我愿意。”
少年带着情绪,语气冲得很,阎春雨却从中发现了几许端倪,继而茅塞顿开。
或许,阎小楼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迟钝。从一开始,他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帮他的。自己多嘴一提,反倒起了龃龉,致使彼此心生嫌隙。
事实上,哪怕如阎春雨这般通透的人,一旦扯上最亲最爱,难免也会犯糊涂。
他就怕阎小楼和他来硬的,始终存着戒心,却没想过,此事关窍,压根不在于此。
阎小楼若有心趋利避害,管好嘴巴,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天大地大,即使他和萧郁还有重逢那一天,阎小楼只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不知情,他能怎么着?至于飞鹰令,到底事不关己,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
理解虽然有些偏差,阎小楼的这份心,他却记下了。
循着苍鹰的指引,两人脚前脚后,顺利到达黄家堡。
当是时,夕阳斜照,敦实的城墙投下成片的阴影,朔风卷着尘沙漫天呼号。
一方城门大敞四开,远远近近,没有一丝炊烟,不见半条人影,鸡犬不相闻,空寂一如鬼域。
相视一眼,两人放慢脚步,沿路打量。
城中民居完好,偶尔有开门纳客的,可以看到屋内陈设俱在,没有任何打斗、或是匆忙收拾细软的痕迹。甚至于拴狗的绳扣还在,堡子里的活物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悄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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