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春一行人当下里回了那四四方方、光秃秃里缀着一二点红紫野花的漱兰院。她进院先作势咳了一声,朝姚婆婆讨来杯茶水捧着,方在椅子上安放了身子。
她这一坐真真是还没坐稳,莺儿便忍不住凑过来一颗脑袋,“小姐,您今日可真是帅呆了!奴婢就说当初您掐着江姨娘和那和尚的事不说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这个缘故……”
慕言春方才等了半晌也没等莺儿开口,正想着什么时候她才会控制不住那颗虎虎的八卦之心,原来她是想到了自家地盘再说,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八哥儿立在莺儿旁边,一头雾水地将莺儿望上两眼,又望了望自家小姐,“……什么缘故?我怎的不晓得。小姐不就是在侯爷书房转了一圈,然后又回来了吗?”
姚婆婆一边拿着个花样子,一边朝慕言春比划,顺便探颗脑袋过来八卦,对八哥儿又是佩服又是无奈,“咱家小姐哪是从侯爷书房转了一圈,她是从阎王殿里过了一遭,顺便将阎王小老婆打了一棒子,然后安然无恙出来了。”
姚婆婆经了多少年事,那双眼一睁一眨,便将事情摸了个半透。
正因如此,她心中才愈加复杂。一是为了自家小姐,她这般年轻,行事便如此周密,出手便如此老辣,想必从前吃了不少苦头。
这世上没有人从一开始便步步为营,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她这第二复杂便是为了八哥儿了,她分明是这么一个坏心眼小姐身边极亲近的人,若是寻常一个人,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受她多年熏陶,即便不会七八分算计人的本事,怎么着也得有些识人计谋的眼色才是。
可偏偏这小丫鬟,竟没被这坏心眼的小姐带偏,也没被这四下环境浸染,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这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哭笑不得了?
姚婆婆看慕言春一眼,在这院里也有许多时日了,她对这个救了自己的恩人、如今自己侍奉的小姐也算是有了一二分了解。
可这位小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摸不清。
就好像她如何也不明白,分明自家小姐如今工于心计、精于算计,为何又要将八哥儿带在身边?
八哥儿的确对她忠心耿耿,可一个婢女最重要的并不仅仅只是那一腔忠心,八哥儿的存在对她毫无益处,可她却依旧对她如此厚遇。
她不明白。
慕言春看一眼姚婆婆,她极清楚她的疑惑,也明白她心中思虑,可她还是要将八哥儿系在身边。
这不仅仅是为了前世之恩,更是为了以她为镜,令自己时时记得从前的一切,以此为戒。
她不愿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便需要这样一个永不动摇、永不改变的指航标,在自己的路途出现偏差时,时时警醒自己。
但这件事,她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八哥儿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依旧摸不着头脑,“什么阎王殿里过一遭,侯爷书房还是阎王殿不成?的确,因为罗姨娘那事儿,侯爷的确很生气,可是知道真相后,小姐不就没事儿了吗?”
莺儿看看八哥儿,一脸无奈揉揉她的脑袋,“是啊!没事儿了。”
经八哥儿这一番问下来,她心里最后那一丝忐忑与惊颤也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了大难逃生后的平静与喜悦。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回,禁不住笑出了声,小院里自慕言春离去后紧绷的那丝担忧悄然溶解。
立在慕言春身后的顾嬷嬷为她又添了一杯茶,面上带着一丝微弱笑意,心道,这可不是什么真相啊,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幸而,这一回赢的那个人是自家小姐。
只是不知此事是好是坏,那江姨娘……可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当年夫人还在的时候,便对她有所觉察,可她掩饰得实在太好,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夫人也就没对她如何。
没料到如今却落到了自家小姐头上,早知如此,当年真不该那般小瞧了她才是。
只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只要小姐平安无事,她便心满意足了。
其他那些小丫鬟并不像顾嬷嬷想的那么深,她们只晓得小姐去了侯爷书房,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便高兴地卸下了那口气,好似逢年过节一般喜悦。
慕言春也难得高兴了一回,叫小厨房给他们晚上添了几样菜,又叫那些个小厮小丫鬟高兴得不得了。
她倚在窗边看着那些小丫鬟们欢喜眉眼,眸中带着一抹深思与感叹,又像是在羡慕她们,欢乐竟如此简单。
天色微醺,微风渐起。酉时已至,灯火烛明。
慕言春并无食欲,用了些糕点垫了垫肚子,又叫文燕帮着理了理头发首饰,方带着莺儿去了大堂。
靖安侯府多年平静,换句话说,便是这些年无甚大事,极少能有隆重到用到大堂议事的正经事情了,想必府中人都挺忐忑才是。
这堂会议事给人的感觉并不十分愉快,甚至是极为不好,上一回这般隆重的议事还是唐氏在世时,在此处提出改革,去旧陈新,给靖安侯府来了一场大换血,府里怨声载道了大半年。
唐氏从前以为这府里如此腐朽溃烂,陈旧到令人难以入目,是府中仆人成日里偷鸡摸狗、不干正事的缘故。
到后来许多年,她才逐渐看清,这府中如此,只因这府里住着的是什么主人而已。
即便她经过一万次革新,这府中如此,她也无法撼动分毫。
无能为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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