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完黄河堤防,徐泽又沿信安军、霸州、保定军、雄州一路向西,实地考察边境各城寨驻军情况。
今日,其人就在知雄州事和诜的陪同下,到了雄州白沟驿。
白沟驿位于南北走向的刘李河(辽国境内)与东西走向的白沟交界处,乃是宋辽使节过境的指定驿馆,两国皆修有通往此处的官道。
当年,宋辽两国达成“澶渊之盟”,为了彼此的战略互信,盟约中明确限制了赵宋在北部边境建设寨堡和屯兵的数量。
为弥补防御上的先天弱势,防范随时都能南下的辽国铁骑,宋人又挖空心思在不违背澶渊之盟的前提下加强边防。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最终构筑了一条自边吴淀至泥沽海口,绵亘七州军,屈曲九百里,深不可舟行,浅不可徒涉的塘泊防线。
而在缺水无法挖塘泊的地方,则广植榆柳等树木,形成中通一径,仅能容一骑的“榆塞”。
赵宋这么搞,自然使得北疆各军州的道路情况极为糟糕,小股走私商队出入还好说,大规模行军能选择的路线便少之又少。
有官道相连的白沟驿就成了南下北上的最佳路径点,两国战与和的很多故事便发生在此处。
如果同舟社现在就要出兵北伐,最好的出兵路线也只能选在白沟驿。
“和知州,你知雄州已经三任,精熟边情,北伐之事可有教我?”
赵宋武臣说话多直来直去,以河北路第三将副将身份知雄州事的和诜也不例外。
“这就要看相公以哪种身份北伐了。”
年已六十三岁的和知州态度很端正,徐泽对这个直爽的老将印象还好,笑问:
“有什么区别?”
“辽国近几年对金人连战皆败,其国的人心早乱了,内部反叛不断,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吃人了,这样的国家取之易如反掌。”
和诜本籍濮州鄄城,其父和斌选隶散直,为德顺军指挥使,曾随狄青南征。
其人以荫补出身,建功立业之心极强,早年没有用兵机会,便将精力放在军器上。
十年前,和诜曾进献射程远超神臂弓的强弩,据说能破坚于三百步外,号“凤凰弓”。
不过此等神器赵宋军中并未普及,徐泽估计多半是工序复杂、维护困难等原因,须知武器越是傻大笨粗越好普及,并不是越精细越好。
和诜出知雄州的时间只比徐泽出行辽国晚三个月,那时候辽国就已经风雨飘摇了,而赵宋皇帝赵佶也早有意北伐,适逢其会的和诜自然非常希望参与收复燕云的伟业。
只是,这一等就是七年时间,不比有大量时间可以消磨的年轻人,和诜身体再好也不敢奢望自己年近七旬还能上阵,有生之年参与北伐便成了他的执念。
因此,当朝廷北伐的计划因种种原因被无限期推迟后,即便清楚徐泽就是大反贼,但只要其人真心北伐,和诜也愿意为徐泽驱使,并极力鼓动他早日出兵。
“相公若代表朝廷,只需提十万雄兵北上,再请动天子降下圣旨,许辽地豪杰以燕京来献者除节度使,即可兵不血刃恢复燕云。”
徐泽不置可否,示意和诜继续。
“相公若以同舟社社首身份北伐,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大义,辽民难以归附,需要新城、涿州、良乡、析津一路苦战,才能取得燕京,其他各州也一样,需要多少兵力,下官不好说。”
和诜虽然说了两点意见,但取舍偏向非常明显,自是期待徐泽选择前者。
辽国的衰弱太明显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时不北伐,更待何时?
而且,其人也有私心。
朝廷制不住徐泽,以后其人是自立还是割据,他估计是看不到了,能以宋臣的身份完成北伐,当然比叛臣之臣的身份要好。
徐泽却有些失望,他从清州一路过来,信安军、霸州、保定军的榆塞树木老化无人补种、溏泊淤积干涸、屯田荒芜、武备废弛等问题很严重,也就雄州的情况好于三地。
他原以为和诜是个头脑清醒、有抱负的官员,知雄州这么多年,又有志北伐,必然对辽地的情况很熟悉,没想到还是如此主观臆断。
“在本官看来,两种身份并无本质区别。”
和诜见徐泽面色未变,语气却平淡了两分,知道自己的意见并不为对方采纳,要想参与北伐就必须摆正位置,尽力争取徐泽的好感。
“请相公示下!”
“辽宋相交一百六十年,虽从澶渊结为兄弟之盟后再无大战,但两国军民一直互为仇寇,无论辽国是否衰败,人心有多乱,宋人北上就是侵略,无论打什么旗号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和诜一时无法接受这观念,争辩道:“辽地还有那么多心向故土的汉人。”
“汉人?耶律隆运也是汉人!”
耶律隆运就是韩德让,如此鼎鼎大名的人物,和诜当然知道,未等其人组织语言继续争辩,徐泽接着道:
“而且,也没什么‘心向故土’,赵宋立国之前燕云十六州就已经丢了,上面生活的百姓从没有享受过一天赵官家的恩泽,倒是赶跑过一位坐驴车的赵官家。”
和诜虽然也暗爽“坐驴车的赵官家”,却不敢挂在嘴上讲,其人意识到自己刚才急了,赶紧调整心绪,意图换个方式说服徐泽。
“不敢欺瞒相公,辽国近年曾有流民南下白沟驿,只是朝廷诏令严守边防,被我们驱离了,下官还是认为北伐肯定能争取到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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