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五和逃走的那青面汉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单纯看不惯对方的行为而已。
西军以前的确是刀口舔血各凭真本事博富贵,但百余年的持续战争,早就让这支敢战之军退化成了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在这等阶层固化严重的军队中,若不是出身将门,就只有如这青面汉子这般,舍了面皮和兄弟,嘴皮子利落点,投靠某位太尉或者相公门下,从亲卫开始做起。
这等事韩五做不来,但他并不排斥,各凭本事吃饭而已。
他只是看不惯此人跟着主帅吃香喝辣,平日在底层军汉面前人模狗样,一旦遭遇危机就马上显出原形,不顾自身职责,跑路比谁都快。
反倒是自己这等在主帅心中没有半点印象,也没享受过主帅一天恩惠的大头兵,还豁出性命去救,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平衡?
韩五吃亏出身普通农户之家,上边没人照应,在军中一直很不顺。
其人十四年前(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尚未及冠,就以“敢勇”响应乡州招募,编入延安府军籍,不久就因挽强驰射时表现突出,勇冠三军。
十几年下来,究竟砍了多少夏狗脑壳,韩五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就连夏人的驸马都俘获过,却始终难得升迁,至今只能博个都头。
打仗再勇悍也没用,砍的狗子脑壳要么被人生生夺去,要么报上去后就没了消息。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聪明人劝韩五寻个赏识其人的太尉拜个义父什么的。
可韩五心高气傲,做不出这等没面皮的事,总想凭自己一身好本事,终究能在军中混出个人样来。
但是年龄渐长,转眼就快三十的人了,仍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而同期功劳不及自己十一的最差也混了个指挥使,让韩五心中越发有些焦躁。
其人这几年听了王进的话,开始看书识字,不似当年那般气盛,再看待问题不免掺杂了一些异样心思。
韩五此番带人逆流寻刘法,既有带众人逃出生天的公心,也有借机搭上刘法这条线,赌一把富贵的私心。
所以,其人见到逃跑的青面汉子时,更激起了心中的不服气,话也冲了几分。
苏格见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楚四在一旁咧嘴怪笑,二人边走边打闹,却不敢搞出大动静。
众人根据青面汉的指引,一路急赶,终于寻到了刘法。
刘经略正被几十名夏狗缠上,身边的亲卫已经尽皆倒下,就剩他一人还在苦苦支撑。
夏人从他身上的战甲判断捡到了大鱼,显然是想抓活的,只是围着对峙,没有痛下杀手。
薄雾遮挡了双方的视线,待发现彼此时,已经极近了。
韩五骑在马上,已经换上长枪,冲在最前,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突入敌军之中。
夏人不及反应,被韩五左冲右突,几息时间便挑飞了数人。
苏格、楚四等也带着人冲上,夏人见韩五勇悍异常,宋军救兵又多,放声喊,逃得一干二净。
韩五翻身下马,下拜道:“小人韩五来迟,请相公恕罪!”
“哈哈哈,不迟,不迟,刚刚好!”
刘法得救,本想当场赏赐韩五,在身上摸索一番,发现钱财都在亲卫身上,虽然战场混乱,走丢了几个亲卫,但大部分还算尽职,都战死在这附近。
只是,再到死人身上摸财物赏给对方也太侮辱人了,没有钱财,其人只能空口许诺。
“韩五!你救了老夫一条性命,来日不死,定有厚报!”
韩五情知自己赌对了,赶紧道:“小人没有救相公,而是寻相公救这几千号兄弟!”
“哈哈哈,好,好!”
一会功夫,刘法之前的颓废一扫而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从容。
韩五担心夏人的大队人马很快就到,不敢耽搁,牵来自己的战马。
“请相公上马,带弟兄们杀回乐州!”
刘法上了马,心中对这个救了自己的军汉越发赏识,边走边问。
“韩五啊,回乐州尚早,老夫先赐你一个名字如何?”
韩五本就是极为聪明的人,马上就听出了刘法的言外之意。
上位者对下级赐名赐字乃是表达亲近赏识之意,关系不到一定的层次,想求人赐名都是极端冒失的行为。
见刘经略兴致正高,苏格、楚四就跟在旁边,韩五拉上二人,一起请赐。
“这是小人的兄弟苏格、楚四,都是过命的交情,此番能杀到这里,也多亏两位兄弟,请相公一并赐名赐字。”
刘法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对韩五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有些不喜,但见对方面色正常,刚才喊话的声音也有些大,心中突然明了一些韩五的想法。
其人出身将门,又做了多年的经略使,并不是不通诗书的文盲,赐名赐字这点小事对刘法来说并不太难,只是心中有事,犹豫了片刻。
这次出兵攻打夏国,全程都极为儿戏,刘法身为百战名将,自然知道其中的风险,其人本是百般不愿,但天子派童贯亲入乐州相逼,他是不得不出。
结果,遭遇此等惨败,此番即便能够平安回到乐州,恐怕也难辞其咎,朝廷说不定早就等着自己这一败了。
刘法纵横军中数十载,早就看明白了西军和朝廷的复杂关系,自是不虚朝廷会如何治自己的罪。
说白了,天子和朝廷也必须留些情面,不能做的太难堪,但前提是自己不能做的太过火,该低头时就必须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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