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治所须城县,梁府后院。
水榭里,垂柳树荫下,一青衣老者倚坐藤椅上,左手汝瓷酒壶,右手青竹钓竿,清风拂来,白须飘动,若是忽略掉其身后侍立的两个俏丽婢女,当能品味几分贤人隐士的风范。
水面上的浮子轻颤了两下,老者饮下一口风曲白佛泉,慢悠悠地放下酒壶,双手抓握鱼竿,静待鱼儿上钩。
片刻后,一尾半尺长的锦鲤被提出水面。
“咦,怎地不长记性,第二次被钓了吧?”老者端详手中挣扎的鱼儿,随手将其丢进水里。
侍女立即端来净手水盆和手巾。
“七哥儿,有何事?”老者边洗手边问水榭外走过来的幼子。
“大人,寿张县来文。”回话的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眉眼与老者有七分相似,只是面相多了几分柔嫩。
“苏怀玉有何事,竟会想到我这闲居的老官儿?”老者正是知郓州事梁子美,字才甫,须城本籍人。
流官避籍(异地任职)乃是传统,但朝廷格外优容宰执,若无过错,通常会安排罢任宰执知本籍州府,这位比当朝太师蔡京还长一岁的梁知州,便是从中书侍郎的位置下来,带着资政殿大学士荣职到任的,乃是正经“相公”。
“上月,有民户名徐泽者,自延安返回祖籍密州,经梁山水泊,见泊中亡户漂泊无依,多有不法,乃招揽其众百余人,择地定居,投籍归治,苏知县欲接纳其众。”回话的“七哥儿”正是梁子美的第七子梁兴祖。
“你如何看?”梁子美抛出鱼线,拿起酒壶,眯着眼,又饮一口。
“小子以为苏知县此举不妥,”见老父兴致尚好,梁兴祖接着说:“一则梁山自古便为盗匪渊薮,这等贼子今日纳,明日乱,纳之无益,反招其祸;二则苏瑾本有直接上奏之权,且大人乃堂堂次相,为区区百十渔盗之事上奏,岂不荒唐?”
“那你以为苏怀玉此举是为何故?”
“小子猜想,一则如今州县监司争相进献祥瑞,以妆点盛世,苏知县怕是早就按耐不住了。二则应是其见大人有起复之势,借机攀附。”
梁子美睁开双眼,盯着梁兴祖,道:“那你觉得此事为父当如何处置”?
“小子以为,以为,当驳回其札子。”熟知老父性情的梁兴祖额头已经微微冒汗。
坐论空谈,遇挫则缩,还需打磨啊!
“七哥儿可知本朝除了为父,荫补出身,而位列宰执的还有何人?”
“……”
“不要怕错,不做不错,想做事就要敢担责。你已授承事郎,迟早是要出去做事的,为父已老,梁家‘祖孙三宰执’的家业,终归要靠你们传承和光大。”
梁兴祖低头垂眉,不敢与老父对视。
“陪为父走走。”梁子美丢下鱼竿,起身。
梁兴祖赶紧上前想要搀扶,梁子美摆手制止。
“七哥儿可知本朝荫补官员千万,为何单单只有为父能晋身东府?”
“小子,小子不知。”
“不知!是不敢言吧?不就是当年为父任河北都转运使,以漕计羡余购北珠奉上之事么?如今朝堂上下,不是早就传遍了我梁才甫乃谄进小人,‘倾漕计以奉上,捐缗钱三百万市北珠’。”
“呵呵,也真是敢说,朝廷每年给辽人的岁币也才50万①,河北列塞积兵,军费支出、行政运转巨费,收支堪堪平衡。我梁才甫何德何能,为官几年,竟能使河北积累远迈前人,以至于可以挥霍三百万缗,去买这些只能看不能用的破珠子?”
“哼!那些嘴里骂着为父谄进的各路漕臣,不也是争着进献羡馀么?”
“可是,大人为何要蒙受这不白之冤?”梁兴祖终究不敢问老父究竟花了多少钱买北珠。
梁子美停步,抓起一根柳条,将上面正在啃食树叶的八角子弹入水中,笑问梁祖兴:“何为不白?为父难道不是凭此‘功绩’直入东府?”
“小子愚钝!”梁祖兴不知为不知,躬身请教。
“为父虽是荫补出身而至宰相,但我梁家却是“父子两状元”的诗书之家,荫补只是入仕手段,读书历事才是立身之根本!”
梁子美摘下一片背面全是虫卵的柳叶,放到绿衣侍女的托盘内,道:“去,交给梁定。”
“七哥儿,《战国策》郭隗故事何解?”
“大人的意思,北珠之事,乃千金市马骨?”
家风如此,梁兴祖不敢一日不读书,各种典故自然能信手拈来。
梁子美负手而立,遥望北方,七哥儿想到了“千金市马骨”,但肯定不是自己要表达的那根“马骨”。
十年前重金购北珠,以此种下的那颗祸乱之源,如今怕是要长成动摇辽国根基的大树了吧?
事关国运的谋划,即便是至亲,也是只能悟透,不可说破的。
“你现在可知为父的为官诀窍?”
“为上解忧,不避身名,所至辄办?”
“差不多了,为上解忧不是只唯上不为下不为实;所至辄办也不光看态度,更重要的是结果。”
“别人不能办的你能办,别人办不好的你能办好。梁家要长久富贵,还是要靠踏踏实实的做事,能做事,做成事的人,在哪里都能吃的开。”
“小子谨受教。”
“那你再说说梁山之事如何看?”
“为上,上奏亡户归治,虽投官家所好,但终归好过捏报祥瑞;为下,百余人虽少,也终归是大宋子民,今日归百人,他日亦可归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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