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未时,水泊西岸。
康仁无力地瘫软在地,双眼空洞地望着水泊方向。
老天无眼,自己家这些年的罪还没受够吗?
自家以往也是风光过的,二十多年前,自家老子还是本族族长的最热门人选。
老爹兄弟三人,个个都是中上之资,家中上百亩良田,几个子弟同时入学读书,比起当时的康善才家可要兴旺得多,这才多少年,咋就败落成这样呢?
先是老爹和二叔死在梁山渔盗黄麻胡袭村事件中,紧要关头,还是康善才率众击退黄麻胡,救了自己一家。
后来,一向极有主见、水性甚好的长兄却莫名其妙地溺亡在村口水洼里。
随后,见自家家势败落,几个奸滑佃客带头闹佃,家里收不上租子,官府摊派反而加重,进得少,出得多,家势由是一日不如一日。
自家如今在官府登记的户籍还是二等户,名下还有好几十亩好田,可实际生活质量,也就比四等户稍好点。
康仁不是傻子,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家骤然败落背后的种种事件绝非巧合,隐隐猜到那双隐藏在暗处的手,也曾想搜集证据,告到官府,但有着同样想法并付诸实施的长兄死后,他从一场大病后愈发浑浊的三叔眼中读到了恐惧。
自此,康仁变了,变得游手好闲,软弱猥琐,总算,好像,貌似蒙蔽了对方。
三叔独女是远近皆知的周正女子,很多好人家来提亲,三叔舍不得放。
不想,康善才一句话便送给了章元做妾。
后来,康老鬼丢给自己一个空头大保长,康仁明知老家伙没安好心,却不敢不接,还得对外宣称是自己求来的,哪怕明知这是个坑,自己也得先跳下去,然后才能想办法爬起来。
就算是渔户们的税收不全,也不打紧,大不了自己贴一点。
康善才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只要熬死了这老阴货,就凭他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崽子,自己完全不放在眼里。
数日前被徐泽恐吓后,康仁这几日都不敢来水泊边,今天应约来了,才发现渔户们跑了大半,尽管剩下的渔户都说不知这些人去向,但康仁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渔户去了哪里。
虽然这些年官府对保甲法紧一阵松一阵,不甚在意,但若是这些“自己名下”的渔户真作起乱来,自己这个“大保长”铁定会被牵连,一旦进了监牢,再被人使阴招,还有活路?
不!根本不用他们作乱,只要康善才知道了这边的情况,肯定就会“大义灭亲”,直接把自己绑到官府,康仁脖子一阵冰凉,立时脑补出自己进监牢后的各种惨况。
还能指望谁,三叔家的小妹?
她眼下虽然确实得章元宠爱,但章胖子被康老鬼喂了这么多年,岂会为了一个玩物般的小妾和康善才反目,反过来和康善才一起吞没自家剩余的家产还差不多。
怎么办,去官府出首?
衙门大门朝哪开自己都不知道,出首了官老爷会不会信自己?
以康善才这些年在寿张县的经营,只怕自己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吧?
要不直接跑到梁山去?
康仁立即想到几日前那个高大的身影,若说康善才是阴狠,那人则是霸气,投他,兴许还真有条活路。
只是自己拍拍屁股走是容易,可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亲人怎么办?
梁山可没田种,当年黄麻胡闹事,康仁是近距离看过那些人的,说是悍匪,一个个饿的像猴子,自己父兄几人拿着刀枪,就能守着院子,硬扛一群盗匪小半个时辰,真要都上山了,这一家老小能不能受得了这份罪?
而且,梁山这么多年闹了多少事,哪次成过?上梁山,那是从狼窝跳到虎穴!
直到申时,仍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几近绝望的康仁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全然没注意到自家院中多了两匹马,但临进正堂,屋内三叔爽朗地笑声还是惊醒了他,康仁惊觉三叔多少年没这样笑过了?
瘦死骆驼比马大,康仁家虽然一直在衰败,但房子却是二十多年前家势鼎盛时修建的,依山傍水,前院四合,正堂后还有两进八房,当年家里也是有长工和仆役的,现在早维持不了这些体面,便是正堂大门都斑驳不堪。
进门,康仁呆住了,不速之客居然是“那人”,还是客人主动发话才化解尴尬,三叔见康仁回来,埋怨其失礼让客人等了一个多时辰,便告罪回后院去了。
来人正是徐泽,只是待康仁三叔走后,徐泽还未说话,便听“咚”的一声,康仁跪伏于地,声音哽咽,“求大侠救小人一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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