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郎君倒是眼光独到。”似乎是一路之上,与盛气凌人的晋王殿下相比,十一娘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传说中狂妄自大的罗九郎倒是与她相谈甚欢,这时由衷称赞一句,也不卖关子,便细细说起那位南姓老丈来:“德宗朝时,南老丈担任里正一职,后因年岁大了,才主动让贤,可在白岭村,南老丈一直为乡人敬重,就说这些年来,因着赋税过重,许多农人无奈之下逃亡,只是白岭村民因有南老丈劝诫,相对而言,逃亡者算是极少了,老丈虽然早不担任吏职,不过年年衙门征税,多得他居中斡旋,白岭村倒没发生农人抗法,抑或因交纳不出粮帛,农人被官府治罪之事。”
大周的里正,其实便相当于村官,负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等务,却并非正式官员,而为小吏,虽说这样的吏员,入流几乎没有可能,也说不上势大,但在当地还是存在一定威望,十一娘便越发好奇起来:“南老丈既然家有田产,又得乡人敬重,为何还会出外乞讨?”
“不乞讨还能怎么办?”罗九郎冷哼一声:“依据律法,丁男授田百亩,八十亩为口分田,二十亩为永业田,可至南老丈这一代,就只得了十亩口分田,老丈有三子,均已成年,总共也才授田十亩,授田远远不足,一家却要承担四人租庸调,若非还有祖传永业田支撑,一年收成还不够纳税,老丈家境在白岭村还算好了,勉强可以糊口,然而老丈心善,眼看同村不少邻人不堪赋税之重,便以自家粮栗代为充税,如此白岭村方才没有饿死人!然而因为饥寒交迫,村子里小儿不少因病夭折,别说那些家境更加贫困者,便是南老丈,这些年来也夭折了不少孙儿,若不是走投无路,南老丈也不会起意让长孙卖身为奴籍。”
十一娘默然,授田不足,这弊病由来已久,如今朝廷执政者明知百姓不堪重赋,倒是开展了许多回清察逃户,却一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可她虽亲眼所见百姓不得安居难保饱暖,甚至不能治罪地方官员——他们征税,可都是听令朝廷君王!
“老丈次子已然应役从军,可如今增兵令再一加逼,小儿子只怕也保不住,全家便只剩南大郎一个壮年劳力,一年辛苦所得,甚至不够糊口,不乞讨,难道等着活活饿死?”罗九郎气愤道:“推行新政,虽然据说是要减轻农人负担,谁知道到头来会不会让大族得利?若依官府备案,如南老丈家,至少四百亩田产,定等若为中户,岂不是赋税更加沉重?”
“若行新政,当然是要核实田产。”十一娘道。
“但愿如此吧,希望薛少尹不负清名,莫行巧立名目之事,这才能够真真正正缓解晋朔之危。”罗九郎显然对如今的朝堂官员极不看好。
十一娘当然也不会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没想到罗郎君身为豪族子弟,却不执着私利。”
“如若晋朔不保,莫说豪族,便连世族都难以安居。”这话说得倒是掷地金声。
“却也未必吧,不是传言潘博恤重民生?既然对布衣百姓都能善待,说不定更会善待世族豪贵。”十一娘也不顾忌言论。
罗九郎“哈哈”两声大笑,显然对这说法不屑一顾:“潘博那乱臣贼子,无非借这把戏收买人心罢了,为一己私欲,竟然勾结北辽人,将大好江山拱手送给异族,如若真被潘、辽联军攻入晋朔,大周亡国,北辽人岂会善待大周子民?那时胜局奠定,北辽人獠牙毕露,势必再现五胡之祸!”
“罗郎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十一娘说道:“若是太原豪贵都有这等远见,新政推行或许便会顺利无礙。”
罗九郎的情绪却又低落下来,长叹一声:“可惜,亦可悲。”却不再继续谈论政事,交待仆妪准备酒食,说是要好好款待远来之客。
待酒足饭饱,虽然未至更深,这乡野村郊的夜晚却已经是漆黑一片了,贺烨一直表现得兴趣索然,两只眼睛密切关注着那些青春貌美的婢女,这似乎让罗九郎心头不悦,虽然与十一娘颇为谈得来,却很快歇了把酒长谈的心思,终于当贺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之后,罗九郎理所当然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早感疲累,正该早些歇息,只不过……敝处简陋,家人又多,竟堪堪空出两间客房,只能让两位与僮仆将就一晚了。”
晋王与十一娘原本也没在意,然而一看那两间客房却都傻了眼。
屋子倒是不小,打扫得也甚干净,然而两间客房都只设一张卧榻,靠左那一间,卧榻又短又窄,别说贺烨,连十一娘都没法伸展手脚,艾绿独霸,还必须得半曲着腿。而靠右那一间,卧榻虽然相对宽敞,也仅只是相对而已,不过倒是能容贺烨伸展开他一双长腿。
“这罗九郎,显然是故意,王妃女扮男装应是被他看出来了。”贺烨愣了半天之后,这样推断道。
十一娘也只能苦笑:“此人行事确有几分乖张,既然看穿,却不直说,故意这样安排,便是在试探咱们两人之间关系了。”
他们若是兄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同床共枕的,必然会提出再要一间客房。
“这罗九郎有些意思,原本也不用对他隐瞒身份,只这一张卧榻……”十一娘为难道:“殿下今晚可又睡不成了。”
新婚夜那大一张婚床,贺烨都不能“容忍”枕边有人安睡,更何况如此逼仄的卧榻。
可十一娘既然有意结交罗九郎,坦诚身份是迟早,却又不能让他洞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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