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明府一片盛情为陆离准备那间客舍终究是没有用上。
正月初三,阴沉沉的天光直到辰时才有几分清透,长安内衙角门外,眼眶发红的主人相送客人出门,环揖目送车马远行,转身时却险些被自家门槛绊了一跤,亏得仆从眼疾手快扶稳,宇文盛刚刚站稳便推开仆从,踉跄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却仰面大笑:“痛快,痛快!真乃酣畅淋漓!”
仆从惊怔不语——主人这是输了?上回见主人这般连呼“痛快”,可得追溯到七、八年前!
而陆离才上马车,几乎也是立即仰面躺倒,吓得随行仆从手足无措,好在陆离虽然双目紧闭,尚有知觉宽慰随从:“无礙,困倦而已,休得大惊小怪,惊扰父祖挂心。”
又过两日,正月初五,十一娘前往薛府。
虽然她元正日入宫已经确定了伴读资格,然而并没如谢莹一般当日就被太后留在宫禁,是因公主伴读人选还需扩充,在这之前十一娘无需仓促“上岗”,而元正日已经停了一节“琴课”,眼看着不久的将来一旦“上岗”必定便会耽搁“琴课”,今日十一娘当然要抓紧这最后的自由看望薛昭。
哪知才进陆离居院,便见昭儿眼泪花花的迎出,一见十一娘更是泪如泉涌,拉着十一娘就往暖阁里走:“阿姑,你看看耶耶罢,睡了两日未醒,仿佛有些发热,可耶耶叮嘱切莫惊动左大夫,免得曾祖父与大父担忧。”
十一娘闻言心头一沉,加快步伐二话不说就往暖阁。
婢女阿福心知十一娘与主人既有师生之谊又交好如异姓兄妹,并没有阻挠,十一娘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到了陆离床前。
男子长发披散面色苍白,气息恍若游丝一般,无知无觉地仰卧,清瘦的面颊更显轮廓分明,虽陷沉睡,眉心却还微蹙着,十一娘一触额头,果然觉得微微烫手,然而当触掌心,却又冰冷,她几乎下意识就去把脉,却还不忘告诫薛昭:“年节中,切莫哭哭啼啼,大不吉利,放心,耶耶应当无事。”
可她心里没有底,本就是初习切脉,因为慌乱越发感觉不到脉息疾慢虚实如何。
也没有注意原本昏睡的人这时黑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只觉梦境里的女子幻化成清醒之后的眼前,分明只是安静跽坐着,却总让他屏息而不能移目,一切都模糊不清,唯有她隽长秀眉的颦蹙,浓长羽睫的起伏,妩雅唇角的张弛,轻微得有若需要经过千百时长缓慢绽开那朵芳菲每一秒息的纤毫变化,在他眼里,却是如此清晰。
只是一刹时的恍惚,足以让他翻转手腕,十指相握。
可是却惊扰了分明无措却全神贯注的女子,清湛幽黑的眼睛迎视向他。
这一双眼,一如记忆当中。
陆离一下子就清明起来,从眼底到心脉。
其实是有如清泠淌过的,潺潺舒缓,然而那涓流悬垂击心,隐隐作痛。
不过他的眼底,终究是隐藏了情绪里的沉痛,浮现出温和笑意。
不舍得,却在彻底清醒时已经松手。
松开了她的,指掌却在收回时,于衾被隔挡里,握紧了自己的。
指尖触在掌心,一样的冰冷。
他笑,半撑身体坐起,这时才看清床边高兴得又再哭泣的薛昭。
“耶耶,你总算醒了。”男孩直扑向父亲怀里,眼泪浸湿衣襟,语气却惊喜非常。
“昭儿,耶耶无礙。”陆离安慰着视若亲出的孩子:“耶耶饿了,你去嘱咐仆婢准备膳食。”
暖阁里再无旁人,陆离才宽慰床前女子:“我没事,与宇文明府那三局棋弈下得久了些,长时不曾熬夜,难免困倦。”又立即岔开话题:“五妹何时学会替人诊脉?”
“师公送那金匮遗书,关于医术卷倒是易得读懂,我一时好奇,便与十四郎一块钻研,他便教我切脉,不过也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不顶用。”十一娘忙问:“陆哥当真觉得无礙?可不能大意,虽年节下不好惊动长辈,也不能不顾身子,我才刚试你额头,确是些发热。”
“我入冬便是这样,时常有些低热,左大夫也说了无礙,太过依赖药炙反而无益。”
“陆哥今后可不能再这样,即便为了接近宇文盛,总不能拿身体作赌。”
“我也是许久不曾棋逢对手。”陆离轻轻一笑:“要说来,小胜宇文盛确比当年大负五妹难度要小,小许多。”
十一娘噎住,好半天才没好气说道:“是,当年你与十一弟作赌,便是看谁在有限时间内输在我那手臭棋上,回回都是十一弟取胜,这么多年,你是想输都输不成。”忽而又想到莹阳真人,十一娘笑道:“阿姑如今可爱与我对弈,因我总不是她对手,只每回必须叫上十四郎在旁点评,其实都是下得一手臭棋,十四郎既要让阿姑满意,又不能表现出纯属奉承,点评起来斟词酌句绞尽脑汁,又不能推脱,当真可乐。”
见十一娘没再纠结自己这回险些没耗得油尽灯枯,陆离暗暗吁一口气,披衣起身,将那金匮遗书交还十一娘:“无能为力,看来我也决非有缘人。”
“陆哥也不能参透?”十一娘难免有些失望。
“翻察不少古籍道书,大约能看懂几分。”陆离却说道:“可实在需要耗废不少心神,我没有闲睱用心道术。”
十一娘颔首:“这书本是师祖所遗,来历却不可察,凌虚师公也曾说过,当年他与琅济师公苦心钻研数十载,也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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