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某种奇怪的响动惊醒,冷衣清睁开眼睛,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他起身推门而出,却见世玉正在外面的院子里练功。
其实冷衣清早就知道,自从寒冰走后,世玉几乎每日都要到这座院子里来练功。
即便是全家人都已搬入了皇宫,世玉还是每日都会回到这里。也许这个有些倔强的孩子是觉得,这样就能够让寒冰看到他吧。
如今已近三月,天气和暖。
世玉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领口微敞,可以看到一串串汗珠正顺着他的颈间不断淌下。
冷衣清虽然不懂武功,但看到世玉身姿矫健,手中的长剑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迅疾飘逸,他这个当父亲的心中也是甚感快慰。
这时,只见世玉陡地腾身而起,手中长剑幻出一片炫目的光影,同时身体也凌空翻转了一圈,才又稳稳地落在地上。
可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有一样东西突然从他的颈间甩脱出去,正巧落在了冷衣清的身前。
不经意地低头一看,冷衣清立即认出,那是世玉自小便带在身上的一枚玉。
于是,他便走上前去,俯身将它拾了起来。
世玉也当即收了剑,快步跑过来,躬身施礼道:“玉儿见过爹爹!”
冷衣清点了点头,颇带赞许之意地道:“玉儿如此勤勉,甚好!”
“师父他曾经教诲过,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师父还说,从津门关回来之后,要考较我的功夫。孩儿自然片刻也不敢偷懒。”
世玉一边说,一边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紧接着又随口追问了一句,“爹爹,师父他们到底何时才能够返京?”
“应该就在下月了吧!”
冷衣清下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那枚玉,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世玉不由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冲口问了出来:“那哥哥呢?他会不会也一起回来?”
看到冷衣清的脸色陡地阴沉了下来,世玉立时想起,爹爹不允许自己再把寒冰称作“哥哥”。
于是,他慌忙改口道:“我是说寒冰……哥哥……”
直到此刻,冷衣清才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一颗心,竟一直在隐隐地抽痛不已。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世玉,那个被他唤作哥哥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禁低下头去,望着手中的那枚玉,久久不语。
世玉以为自己的爹爹还在生气,便不敢再多问,目光也随之转向了那枚玉,同时口中还颇觉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好端端的,丝线怎么会突然断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想要从自己爹爹的手中接过那枚玉。
谁知,冷衣清却突然将那枚玉高举到自己的眼前,紧紧地盯着它看了半晌,而他那只握着玉的手,也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
“玉儿,这玉……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世玉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爹爹,“这玉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
“不!这不是你原来的那枚玉!这上面的缺损之处,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衣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缺口附近那处浅浅的凹陷,心中却是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年赴京赶考之前,他将祖传的一对玉中的一枚交给了芳茵,并亲手在上面刻下了一个“漱”字,说是作为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名字。
后来,老母在临终时告诉过他,芳茵在拿了休书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别的什么都不要,只求让她留下那枚玉,作为休妻的信物。
如今,那枚玉已随芳茵不见了二十年,但冷衣清依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当年他所刻下的那个“漱”字,与现在所看到的凹陷处,完全是在同一个位置上。
为什么会这么巧?这个凹陷究竟是如何留上去的?
听到父亲问起玉环上的损毁之处,世玉不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去,嗫嚅地道:“那日我不慎被人从宫中劫走,便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并不清楚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寒冰哥哥告诉我说,在地府中时,郑庸曾用玄阴指击中了我颈间的这枚玉……”
冷衣清的脸色顿时一变,声音也随之颤抖了起来,“你是说……那奸宦险些杀了你?!”
世玉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是寒冰哥哥从郑庸的手上救下了我。不过当时,也凑巧是被这枚玉挡下了郑庸的那记玄阴指,我才没有受伤,可玉的上面却留下了这处浅痕。”
冷衣清默默地看着那枚玉,怔忡良久,最后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它交回到了世玉的手中。
然后,他便拉着世玉的手,一起出了寒冰从前所居的这座院子,在徽园中信步闲逛了起来。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他们父子此刻正走到了湖心亭附近,便一起进了亭中避雨。
冷衣清在亭中的那张石桌边坐了下来,不期然地举目向远处的那片柳林望去。
雨中的柳林,透着一种别样的凄清与迷蒙,仿若那些久远的往事,如梦如烟,却丝丝缕缕地渗入到人心深处。
这时,他的耳边依稀又响起了寒冰那如泉流漱石般清越的声音:“父亲大人尽管放心,这徽园中的一草一木我都不会动。待将来我离开之时,必会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徽园。
到时候,父亲大人还可以像今日这般,坐在这湖心亭中,看细雨如愁,赏一江烟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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