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姨娘伤心至极,竟是哭昏了过去。如姨娘连忙上前,给她抚胸口,掐人中。
蒋夫人退去一旁,声音平静地似乎真的事不关己,“老爷,你不信我也罢了。难道连一个母亲保护自己孩子的心也要怀疑?总不至于是宓姨娘编的这些事儿吧?”
她的声音难得多了几分激动:“总不至于老爷认为这也是我做了手脚?”是做了手脚,只是,不是我。蒋夫人顿了顿,忽然像是无比失望,声音又是恢复了一派风轻云淡:“你总不至于谁也不信了吧?”
蒋夫人喃喃自问,像是真的在自言自语:“难不成老爷,是认为三人成虎?正好,这屋子里头还真就是三个女人。更或者是老爷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她就那么好吗?”
这最后一句又是染了多少的心酸苦楚,直让人心头钝痛。分明她说的同往常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一样的冷静,丝毫没有带了感情,可是蒋老爷总觉得,蒋夫人在哭泣,哭的都是血,字字泣血。
蒋老爷原本瞧着宓姨娘歇斯底里的反应,心中已是信了几分,他不是没听过女人失去孩子,莲姨娘便是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只是从未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当年的莲姨娘也只是靠在了自己的怀中,娇柔哀切的说是自己的罪责,自己也信誓旦旦地许下了未来。
他们都是冷静的,漠视着当年的孩子离世。纵使,莲姨娘哭肿了眼,也从未在自己的面前这般彻头彻尾的剖白过,如今忆及往事,似是笼了一层模糊的纱,当年刻骨铭心的伤痛与仇恨都淡去了,只剩下几分到底不够真诚的怀疑。当年的莲姨娘,真的有那么不甘心,有那么痛楚吗?
瞧着昏厥过去的宓姨娘,蒋老爷第一次对自己的夫人感到了愧疚,也对床上的宓姨娘第一次多了几分怜惜,到底这宓姨娘虽然鲁钝,可是也算是个坦诚的。
“三人成虎?”他沉吟一番,她们没有机会。的确像是宓姨娘说的,她们也没有那么大的动机和嫌疑来伤害这个孩子,最大的嫌疑……的确是李莲。他咽下心中翻上的苦涩:“我不至于是非不分。”
蒋夫人第一次开心地笑了,蒋老爷瞧着她的笑容,犹似当年,虽然多年不曾亲近,但是他知道这是她真心的笑。
蒋老爷细细瞧着蒋夫人的面容,突然之间,发现她竟是老了,这些年他的冷遇还有漠视,自己母亲的不满还有磋磨,终是将她摧残成了如今的模样,不复当年那般,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目光,再也难忘。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妇人,没有婆家的欢心,没有娘家的支撑,也没有丈夫的宠爱。明明才不过二十五却瞧着像是三十好几了的模样,平日里总是带着那种一瞧就是虚与委蛇的表情,除了自己谁也骗不过。
蒋老爷心中伤感,只是或许,自己也老了,老的没有心情再去计较那些不堪的过往,是对或是错,却又总是想起以往的时光。
念及那时候,她鹅黄的裙角在空中飞扬,那时候这样的笑容是整日整日里挂在面上的,世上最美艳的花儿也在她的笑容之前失了颜色。
念及自己定下婚约之后的喜不自禁,状若癫狂,心心念念挑选她心爱的事物好做礼物,讨得佳人欢心一笑。
念及第一次情难自禁地同她亲昵,她羞红的脸庞,连世上最美的胭脂也难以比拟。
念及她被罚跪在父母面前,挺直了身子,非他不嫁的决绝,哪怕从此断了父女情分也在所不惜。
念及她生下玉洁之后,因着妒忌成性,被罚跪在荣安堂前,冻了一日一夜,损了身子,生生绝了子嗣,自己却从未踏足去瞧过,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同今日的宓姨娘一样,歇斯底里?自己忘了,她原是最讨厌这样丑态毕露的人,却是自己亲手将她变成了这样。
念及她虚情假意的笑容,可恶的让人想要撕碎了丢在地上狠狠践踏,她不屑的面容,她嘲讽的面容,她嗤之以鼻的面容,最后都变成了面无表情,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再也没有见过这张真诚的笑脸了?
有人在耳畔轻声唤,蒋老爷断了思绪,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泡在尚未成熟的青梅里头,填的严严实实的,又酸又涩,他声音沙哑的开口:“她经此一时,不适宜搬动劳累,吩咐下头好好伺候着。”
“老爷,不觉得还少说了些什么吗?”说话的是如姨娘,一惯最是擅长“查漏补缺”的如姨娘。
“什么?”蒋老爷有了几分茫然。
如姨娘瞧着幽幽转醒的宓姨娘,“妹妹,现在心心念念可不是这劳什子姨娘不姨娘的,而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虽说这孩子还小,可总不能就这样没名没分去了。”
“如姨娘。”蒋夫人面上的笑随着说话,隐去了:“三个月大的孩子,又是早夭例来没有名分的。”
如姨娘顿了顿,“原是如此,是妾身粗陋寡闻了。”
蒋老爷瞧着宓姨娘默默淌泪的模样:“那便私下里设个香案拜祭吧!总该送他一场。”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血。
宓姨娘感激地瞧了一眼如姨娘,有了这个香案做借口,日日提醒着蒋老爷,不愁他忘了今日自己的苦楚,用得好了,未尝不是一把利剑。
此间事了,蒋老爷瞧着三人似是还有话要说,自己一个男人进这样的地方已是破例,总不好在这样的地方多呆,便吩咐了一声,抬步出去了。
书璋瞧着自家老爷出了门,急忙端了火盆来:“老爷快消消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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