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沉沉,芳径幽幽,春愁寂寥无人省。
几天以来,她最经常做的事情是坐在廊下,呆呆地坐着,微仰头抬眼看着蓝天白云,偶尔几只白羽的飞鸟从空中飞过,飞过宫墙,雁过无痕,极尽潇洒。她极目远望,手指着那砖红色的宫墙,对芳瑶轻问道:“宫墙的那边是什么?”
芳瑶抬手遮住眼前的光线,眯着眼张望了一会,“回娘娘,那宫墙的外边是皇宫外的街市。娘娘住的惜颜殿,是在宫城的最西侧。”
宫墙外面就是街市,人们虽然奔波劳碌,但自由自在,让她不由心生向往。
几天的近身侍候,芳瑶已经絮絮叨叨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了。如今,她身处夏国的皇宫,她是国主赫连定的宠妃,封为蓝嫔。宫中没有皇后,害得她满头银发并昏迷失忆的紫妃,名叫紫梦卿,出身低微,原是个苦役司圈禁做苦力的宫女。不知怎地,一夕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今却被夏王圈禁于冷宫。
她失忆初醒,也知道皇宫内有两处地方能令人谈之色变,一个是冷宫,另一个就是苦役司。她想那紫梦卿从那苦役司来,经历了无上的尊贵荣华,复又到冷宫中去,其中的滋味必定是生不如死,这样的一生想想都令人灰心绝望。而自己暂时宠冠后宫,却也不知何去何从。
没有记忆的她,觉得自己如同一缕孤魂无依无靠。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看不到起点,自然也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赫连定来看过她几次,他二十出头,高大刚健,面容英挺而冷肃,肤色是呈阳光浴过的浅褐色,举止气度不凡,威严中带着些许疏闲。
他来看她时,多数时候她都是在树荫下的躺椅上阖目养神。她没有睡着,对于赫连定的到来,她不动不理也不睬。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夏国的王。她以为他对着一个无声无息的人会自觉没趣,自己便会离去。
可是赫连定并没有离去,他阻止芳瑶叫醒她,也不做声,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一坐就是半天。
他的手指如梳穿过她的银发,拂过她的眉眼,轻握住她的手,摩挲她的手心。他手指的薄茧让她的手心微微有些痒,柔软的薄唇轻吻着她手心的伤痕,如羽毛一般拂过。如此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她心底涌起的感觉不是温情,而是微微有些颤栗。
赫连定对她很好,她想世间的夫妻情深也不过如此。
当她问起他的身份时,赫连定没有以夏国的国主自居,而是自称为她的夫君,认真的神情,专注的眼神,让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赤诚。那一瞬间,她相信了他所说的。
当她问及自己的名字时,他微微笑道:“皎皎如月,灼灼其华。你的名字是蓝月华。”
“皎皎如月,灼灼其华……”她喃喃念道,直觉得熟悉且温暖,兴许他没有骗自己吧。尊贵的身份,柔情的夫君,被爱护得如同掌心宝一般,一切都很圆满。但心底有莫可名状挥之不去的恐惧迷惘,让她惶惑不安。她一直不敢相信,有时宁愿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便知自己身在何处。
每当她惶惑不安之时,她便从怀中掏出两块黑色的牌子。
一块玄铁所铸,乌黑发亮,上面雕饰着菊花的图案,如在黑夜中盛开的花朵,静美而灿烂。另一块则是用玉石雕成,黑玉为底,上有一只白色的乳燕,有如墨黑的天空一只燕子轻灵地飞翔。
那两块牌子,自她醒来时就在她的怀里。她问芳瑶它们是从何而来,芳瑶来惜颜殿的时间短,也是茫然不知。
手心里握着那两块牌子,她的心如同找到了依托,脚如同踩在了地上,变得踏实而安乐。
手指细细地描绘着那玄铁令牌菊花的图案,她已经无聊彷徨太久了,吩咐芳瑶研磨铺纸。她依照着那玄铁牌子,模仿勾勒着那令牌菊花的图案,一张两张三张……直至整个房间的地板上都摆满了纸张。然后用五色的颜料,一张一张认真细致地涂色。
她吩咐道:“芳瑶,你叫几个宫人,把这些画儿用竹枝扎个纸鸢,缠上线,追着风放上天。本宫要看到这些画儿都飞上天去。”
她不多话,也很少吩咐他们做事。她虽然清冷,却从不打骂宫女,令其它宫殿的宫女宦官十分羡慕。芳瑶不敢怠慢,忙叫宫女太监们找来竹枝,缠上线团,把一张张菊花图纸制成纸鸢。
她站在廊下,眯着眼看着纸鸢一个接一个地被放上天空。春天的东南风徐徐吹来,纸鸢飞上高空,她命人用剪子绞断了线,纸鸢乘着春风飘飘摇摇地坠落到宫城墙外。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心中压抑已久的闷气和纸鸢一起放掉了。
芳瑶见她心情似乎舒畅,上前陪笑道:“纸鸢是祛病消灾的物什,娘娘的病也必定随着纸鸢一起放掉了,小皇子也定能早日和娘娘团聚了。”
“小皇子?我有自己的孩子?”她疑惑地问道,眉头微蹙。
“瞧您,娘娘在昏迷之前把小皇子爱得如同明珠一般。这会子,娘娘还是记不起来了?”芳瑶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给自己掌嘴,连连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上想娘娘刚刚醒来,身子不爽,不让小皇子粘着您。等您好利索了,小皇子必定回到您的身边来的。据说小皇子在别宫养着,不见娘娘,日夜啼哭不止呢。”
她闻言有些惊惶,难道自己真的是夏国皇帝的宠妃?她和赫连定还有一个孩子?看来赫连定并没有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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