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念端去国师府赴宴,端木蓉却没有去。
她收拾好医馆里的一切,又备了一些平常的药,随后便坐在窗边愣愣地出神。
医馆已经好些天没有给人看病了,她明天该好好正常出诊,现在更该早早吃饭、休息,恢复一下前几天连续忙碌而劳累的身体,但她做不到。
从窗户偷进来的月光,替她轻轻抚摸过面前这柄奇特的剑,剑柄与剑身浑然一体,仿佛有枯树皮包裹。
就算是月光朗照,这柄剑也显露不出什么明艳的样子,甚至有些丑陋,跟所谓名剑差得很远。
就是这样一柄丑陋的剑,天下人都传说,它会在文采飞扬之人手中绽放出绝世的剑光。
端木蓉见过陆言持青干剑的样子,三尺剑气长,直上九霄天,青萍横绝,曙光潋滟。那是她此生目前为止,见过最具气质的剑客。
或许又不该叫剑客。
师父说过,剑客是以剑而生,他们离不开剑,剑就是他们的生命。
陆言应该不是一个剑客,没有哪个剑客会把自己的剑交给别人,然后说,“三年之后你可以凭此剑来杀我。”
显然那个三年的标准代表的东西,在他心中远远超过剑的意义。
当时他承诺,三年内定会证明,自己是为了给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绝不是胡乱杀人的屠夫。
而今天他又杀人了,赵陵一家上百口连同孩子通通斩首,上千人获罪流放去边境,此生不复自由身。
他还是那么狠绝,身高一剑长都没有的孩子,脆弱的脑袋连着根被砍刀劈下,喷溅出的血是那般鲜嫩,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恻隐。
端木蓉觉得自己变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去跟陆言顶嘴,替那些可怜的孩子说过一句话。只是默然地,在百姓们的喊打喊杀声中,带着自己可怜的恻隐之心落寞地回来。
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他的身上背负着一种未来的责任。
这话是梁启超说的。在梁启超那个时代,一切有责任意识的知识分子,他们夹在东西方文明的烽火之间,必然是极端痛苦的。
同样,端木蓉的医者仁心,让她对这种以刑止刑、牵连亲属的刑法极度排斥。
但她行为上的细微转变,又让她意识到,自己终究是承认了,乱世用重典这个悲哀的事实。
这种对残酷现实的承认,与坚持的人性仁心互相冲突,使得她内心更加的混乱与痛苦。
念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端木蓉依旧定定地坐在那里,她没有扎着头巾,几缕青丝垂下,遮挡住了眼睛。
“蓉儿?蓉儿!”
念端在弟子对面坐下,一连呼喊了几声,端木蓉这才恍惚间惊醒。
“师父!你回来了。”她将遮挡目光的头发撩上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琼鼻轻嗅,“师父你喝酒了?”
“是啊,破了平原君赵陵这件大案,陆言请宴,总不至于连酒都没有。让你去,你又不去。”
“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甘心和百姓一起耕种,也可以辣手杀死幼小的孩童,分明具有独步天下的浪漫,可有时流露出的冷酷无情比之朔风更为刺骨。
端木蓉眼中的陆言,是一个不可以接近的人。
她想起以前师父的教诲,于是问道:“师父,你曾说过很多次,离那些用剑的人远一点,最好永远不要跟他们有交集。那为什么你会对陆言……”
念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过往,又想起在国师府见到陆言和弄玉夫妻二人的相处,一声叹息仿佛吐出了半生沧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用剑就是为了追求强大。为了强大到站在芸芸众生的顶端,他们可以抛弃一切。围绕在这些人生命中的,永远都只有不幸。
剑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执剑的剑客也必然为剑所伤。陆言能够做到随时放下自己的剑,他不是剑客,或者说,他超越了剑客。”
“超越了,剑客…”端木蓉对于剑并没有深刻的认识,听了师父这一段话,她只觉得云里雾里,大概听起来就是夸赞了一下陆言的境界。
她甩了甩头,咬着嘴唇轻轻地问:“师父,你,曾经有过剑客朋友吗?”
念端脸色一变,微闭着眼睛,用鼻子深沉地呼吸了几下,缓缓开口说:“有那么一个,六指黑侠,他用的剑,墨眉无锋。”
“墨家巨子,六指黑侠……”端木蓉了然地点头,没有再问,她知道师父为之制定“三不救”的剑客,一定不是六指黑侠。
这对关系复杂、感情深厚又别扭的师徒,在这个普通的夜晚相顾无言。二人中间青干剑静静地躺着,仿佛也在倾听。
……
又一天太阳升起,一大早冯劫就已经带兵护卫着鄗县、高邑两地的百姓启程回家。
这个举动得到了hd城内无数人的赞誉,随着消息向天下扩散,秦国官府的口碑和信誉,将更上一层楼。
从陆言跟随嬴政扶赵姬灵柩回到hd算起,到现在春耕基本完成,时间又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年。
这几个月里,陆言治赵,用法的屠刀砍人不计其数。直到平原君赵陵一案落幕,又砍了上百人,流放上千人,这个赵地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陆言终于可以安心带着赵地的百姓老实种田,好好恢复生产。相信这最困难的第一年过去,以后的日子将好过很多。
赵地的一切基本进入正轨,秦国境内的各地方也都活力十足地恢复农业生产,准备进入陆言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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