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县令拨给何漾九万贯钞买牛,一文也不少。
县志上记录着每头牛值三百贯,一字也不错。
可那是三年前的价儿。
如今宝钞贬值严重,谁也不敢在手里久留,甚至有那商家见着这薄薄一张纸,脸色就不美了。三年前一贯钞能买两石粳米,到今天连一石粟谷也买不起了。拿三百贯去买牛,直把牲口行的伙计笑掉了大牙。
这样的冤屈也没处诉说,若是报到雷县令跟前,少不得还要怪罪他不会讲价。
何漾心知事情紧急,须尽快把手里的宝钞花出去。可去了两处钱庄,掌柜的都说收不了这么大数目,凡是超过五千贯的宝钞,就不肯换银了。何漾无法,只得先换五千,其余再寻别的法子。本县不成,就得立刻动身去临县,跑了一天路,也只零零总总换下三万贯。
剩下的缺口,总得想法子补上。
月亮钻到云层里,黑暗暗的不见一丝光亮。
何漾是坐船回来的,船舱里乌央央堆满了麻袋,码头上的更夫接了钱来报信,本已歇下的何大林又忍困爬起,披了件薄衫就小跑奔来。夏颜听了信,也跟在后头,手里的钥匙串发出叮当响。
“作甚要拿小仓库的钥匙?”更深露重,夏颜一路跑来,只觉着胸口又涩又痛。
“先借你仓库一用,把几袋粮食放进去。”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可他的声音却显露出疲惫。
夏颜有些心疼,走到他身边,把钥匙塞进他手里,又捏捏他的手指,以示安慰。
今年是灾年,每石谷子要五百文钱,换成宝钞则需十贯,粮油铺的掌柜也只肯卖给他一百石。这点子消耗,犹如杯水车薪。
何漾一夜也没睡踏实了,连恍恍惚惚的梦里,都是成山的宝钞朝他砸来。
第二日天未亮,就没了睡意,起了半截身子,把胳膊放在脑袋后,倚在床头思考对策。
没多久,东厢房传来一声吱呀,厨房里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响,便知是小丫头起早做饭了。何漾的眼神柔和下来,摸着黑窸窸窣窣穿戴好,也开门出去。
夏颜舀了一把小黄米淘净,放入热锅里烘炒。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暗的,她拿出香油罐子刮拉了一小勺油进去,原本耷拉着的小火苗又顿时精神起来。
顺手抓了一把红枣,坐到灶膛跟前通火,把小瓷碗搁在脚边,拿小刀片将红枣一切两瓣去了核,拾掇进小碗里。灶膛里柴烧尽了也不添薪,留着最后一点小火苗,盖上锅盖焖锅。再把枣肉放进小舂子里粗粗捣了两遍,同枸杞子一道入锅。正巧小米也烘得干脆了,舀了两瓢水下锅,锅边沾了冷水呲呲作响,这才重新塞了短柴枝,小火慢炖。
夏颜伸了个懒腰,一扭头就瞧见何漾靠在门框上,笑意满满望着她。
“今儿怎么起这般早?”夏颜把头上的簪子拔下,一头青丝垂散开来,拈起几根断发丢掉,摇了摇脑袋重新理顺,又编了个辫子斜斜垂在胸前,打了两个鸡蛋搅碎,回头对他一笑,“肚子饿了先去吃些糕点,水要喝温热的,别贪凉。”
何漾似突然回神般眨眨眼睛,缓缓吸一口气,移开了目光,没话找话道:“我是没瞧过像你这般做饭的,粟米怎的还得下锅炒?何须费这功夫,直接煮就是了。”
“你这般挑嘴我怎敢不尽心,上回不是还说小米糙嗓子?这回煮成糊糊,看你还有话说了?”夏颜舀了热水,点了点何漾道,“你替我看着锅,我先去洗漱。”
夏颜闭着眼,将水拍在脸上,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滴下,将脚边的泥地也打湿了。因怕把衣领弄湿,便解开了盘扣,把领子往内一翻塞进去,露出一小节锁骨。眯着眼儿去摸手巾,不料却被何漾挑走了,他一把拽过她,低下头,轻轻柔柔替她擦拭起脸上的水珠。
夏颜屏了气,身子挺得笔直,手脚也僵住了。
何漾的呼吸就在脸边,深深浅浅,吹得睫毛都颤颤的,他把布巾叠成了一小块,轻轻点了点额头,气语嗡嗡道:“你这儿长了颗小痘。”
夏颜伸出手按了按,是有些疼。
小手被拍下,又一把抓住放进水里,细密密揉搓起来,水温有些凉了,何漾的手指却热得发烫。
夏颜的手缩了缩,贴到了盆边,盯着晃悠悠的水纹说道:“你为何要……这样。”
何漾静默了,夏颜也静静等着,秋风把树叶子吹得沙沙响了,他才接道:“隔壁老王就这么给闺女洗脸的,你方才脸上有柴灰没洗净。”
夏颜听见这话,没由来鼻头一酸,眼睛也有些热热的。心中有薄怒,又有些埋怨,都这般举止了,他却还嘴硬!
当下憋着气,把水盆子端起来,朝花架子上一抛,冒着热气的水哗啦啦淋到了几朵小花上,打得花骨朵都没了生气儿。
走进屋里,把铜盆哐啷叠进大盆里,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半湿的脸,深深呼出一口气。
何漾走进屋来,跟在她身后,低头垂眼,见不清表情,只能见着他挺直的鼻梁。
“走开走开,现在没工夫招呼你。”夏颜烦躁地挥了挥手,想把他撵出去。
举在半空的手又再次被抓住,夏颜小小的一双手被他握在手心,先前还热乎的手此时浸了薄薄的冷汗,大拇指反反复复摩挲着她手心的纹路。
就这样捏着她的手不说话,不一会儿,何漾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闭了闭眼道:“前两日,爹又说起想抱孙子的话了,他催我快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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