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轻轻淡淡的一句,他却瞬间皱眉,片刻后,恍然。
恍然之后,却是低头喃道:“沅沅说的是,不破不立,唯有如此,方为破解之道。”
当即命人取来笔墨,御笔写下,又命人传令,将官家炭火中掺入砂石杂物,之后以低廉价格卖给寻常百姓,以后凡遇大寒之年,皆仿效今年之法。
顾锦沅见他照着行事,这才放心,当下也是有些累了,便将脑袋微靠在身边的男人肩上,就这么看着远处的雪景。
那雪依然在下,犹如扯下的棉絮扑簌迷离,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因这么一个偶然的机缘,一句这么不经意的话,天下多少贫寒之士因此多了一份御寒的炭火,又由此救下了多少性命。
此时的她,有些疲乏,就那么沉沉睡去了。
身边的男人感觉到了,抬手示意,众人尽皆噤声,周围变得越发安静下来,只有大雪轻盈落于地面的声音,偶尔间会有寒鸦掠过大地发出的扑棱声。
顾锦沅睡着了,在那一片沁凉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怀着身子,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大雪纷飞,她望着远处的山,望着那枯枝白雪,在巴巴地等着一个不曾回来的人。
这样的她,心里是无比焦灼,又觉愁绪满怀的。
身形一晃间,她醒来,醒来后,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双深沉温柔的黑眸,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没……”她依然偎依在他胸膛上,那胸膛宽厚温暖结实,为她挡去风雪,蔽去烦忧,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需要她焦灼地孤身站在风雪中等待的人。
她略眨了眨眼睛,微微起身,给他说起自己的梦。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梦,我从来没有一个人怀着身子在雪地里站着呀。”顾锦沅略有些纳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我要等谁,只觉得心中焦灼,仿佛很难过,恨不得那个人马上出现,但那个人却怎么也不来。”
她不知道,他却是知道。
这就是上辈子的情景,上辈子她等着他归来的情景。
他曾经想象过当年她怀了身子,期盼着他回来却等来他死讯时的境况,但是万没想到,却在这不经意间,被她这样道出。
一时胸口泛疼,他抱住了她。
周围的气息沁凉冰冷,但是她的发丝间却萦绕着馨香温软。
他回忆着自从怀孕以来她的种种要求,甚至想着,那些看似稀奇古怪的要求,其实就是上辈子她没能得到的吧,所以潜意识里要用这辈子来还。
这是他欠她的。
这一世,他为帝王之尊,愿倾城倾国宠她一人,来弥补上辈子她孤独地候在风雪中的所有憾恨。
——
顾锦沅马上就要生了,太医说,左不过这几日。
顾锦沅自己也感觉,腹中胎儿的位置仿佛已经下沉,看上去入盆了,应是要生了。
皇上那里自然做了周密的安排,几个接生稳婆都是经验最丰富的,还有几位太医院老大夫随时待命,更有数个事先挑好的奶娘候着,至于其它一应物事再没有不齐全的。
太皇太后那里,也亲自过来两趟,老人家操心,等着看她的重孙子。
提起这个,自然难免说起来康王那里。康王的小妾慧心倒是也生了一个,是个女孩儿,小郡主,老人家倒也喜欢,命人抱过来几次,本来这是好事,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康王竟然闹着要出家,说是再不想红尘事,这就让人头疼了,韩太嫔那里没法,左哄右劝的,闹得不安生。
再说了,她本就不喜那慧心,可偏偏每次让人抱进来孩子,慧心总是跟着,老人家说不出让重孙女远离母亲的话,也就不怎么让孩子过来了。
因为这个,老人家自然更加期望顾锦沅肚子里的这一胎。
而太上皇并皇太后那里,自然也都是翘首盼着,盼着顾锦沅能生出一个小太子来。
被一群人这么盯着,顾锦沅倒是淡定得很,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笃定得很,她知道自己会生下一个小皇子,那个小皇子会成为太子,将来会继承大宝,甚至会开创一代盛世。
这让她不急不缓起来,等孩子生下来,那就是太子,是属于大昭国的储君,而如今,还没生出来,却是独属于她的,在她的肚子里,和她一起呼吸存亡,这是她们母子此生中最亲密的时候。
她甚至开始留恋起来,盼着他能在自己肚子里多长几日,长得更壮实一些。
可她这帝王夫君却是有些等不及了,每次早朝回来总是问她,可是有什么感觉,可是有什么动静,可觉得下面疼痛,胎动可有什么变化——他如今也是饱读妇科医书,说出的话竟然很有些接生婆的味道。
每每这个时候,顾锦沅总是瞥他一眼,淡声道:“你儿子都不急,你急什么?”
皇上被反问得无话可说。
他倒不是急,他就是担心。
他隐约记得,上辈子,她好像生了很久很久,当时宫里都在悬着心。
作为一只飘在皇宫上方的魂魄,他便是不曾觉得时光长久,却也知道,仿佛日头落了又升起来,她一直都在生。
他想让她避开上辈子那样的痛苦,让她顺利一些,所以一直在操心。
让她补身子,又不敢太补,让她多走动,又不敢让她累着。
如今她马上要生了,他几乎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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