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虞期听见怀中闷闷的声音。
“是我害了妺公主,我没有资格要求她劝说大王什么,她日日都是如履薄冰的。反而是我自己没用,什么也改变不了。”久姚喃喃。
虞期拍着她的头道:“你没有错,妺公主也没有错,错就错在这世道,竟是让一个不可救药的人来掌管天下人的死活。”他叹道:“久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太善良了。”
晚间的时候,久姚在夏帝的宫殿前,看见一车一车被撕毁的丝绸被运出宫去。在这个时代,丝绸是珍贵的奢侈品,而只因为妺喜爱听撕扯丝绸的声音,便不知又有多少人衣不蔽体。
妺喜找到了久姚,将一封书信交给她,“阿久,你走吧。”
久姚接过了书信,“你让我走?”
“阿久,我知道这座王宫你是待不住的,离开这里吧,回有施氏去,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伊挚。”
久姚的双手有些颤抖,“妺公主,我想多陪伴你一段时间,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
“没事的,阿久。”妺喜轻描淡写的一笑,“我已经习惯了,也慢慢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人。其实,我挺为自己骄傲的,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不少。”
久姚泫然欲泣。
次日清晨,她辞别妺喜,上了虞期的天车。
天车飞向远方的碧海晴空,久姚还在望着妺喜,眼泪在眼眶里打滚,落在手中的信笺上。
她攥紧了信,心力憔悴的歪倒在靠背上,不知怎么竟睡过去了。
久姚做了个梦,她又梦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蚕女。
蚕女跪在桑树上,忧伤的望着无边无际的平原,像是个怕冻的孩子那样,将肩头的马皮拢得紧紧的。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忧愁?”久姚走向树下,不晓得为何自己要问这么一句话。
蚕女低头看她,模糊的面容如水中月镜中花,“因为,只有昨日才是美好的。”
久姚道:“你想回到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你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有家,有亲人。”
“无忧无虑……”蚕女苦笑的念着这个词,道:“我何尝无忧无虑,即便是从前为人的时候,同样是孤独的守在家中,盼不到亲人归来。”
“可你至少有个念想,确是比现在好多了。”久姚问道:“你很想家人吧?”
“我的家人……”蚕女喃喃,忽然笑出一片干涩。随着这笑声,久姚忽然发现自己在远离她,她连忙朝着蚕女跑去,可不管怎么跑,眼前的画面都被拉得越来越远。
“蚕女,蚕女!”久姚呼喊,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蚕女很痛苦很痛苦。
“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我的哥哥……”蚕女啜泣,桑叶打着旋落下。
久姚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急速后退,在黑暗将她完全包裹之前,她看见蚕女站起来,撕心裂肺的朝她喊道:“哥哥,哥哥!我在都广之野!哥哥!虞期哥哥!”
“虞期!”久姚猛然睁开了眼睛。
坐在她身边的虞期忙探身过来,问道:“久久,做恶梦了?”
久姚喘息,僵硬的转过身子,盯着虞期的眼眸道:“你妹妹阿筝,她还活着,就是蚕女,她就是阿筝!”
虞期一时间愣了,“久久,你在说什么?”
久姚道:“你不是和我说过吗,你父亲常年在外戍边征战,你家里还有一匹可能是妖仙的白马。”
“是。”
“后来你去了岷山修仙,阿筝忍受不了孤独,便求着白马将你父亲带回家,并许诺事成之后会嫁给那匹白马。”
看着虞期的表情,久姚捏住他的手道:“中间的过程我稍后和你说,总之最后阿筝和那匹马合化为一条蚕了。她很痛苦,你快去见她,就在都广之野。”
虞期的瞳仁缩了一下,当即命令英招改道。他的手就被久姚攥在手里,久姚可以透过这只手,明显的感觉到,虞期的灵魂在颤抖。
他被久姚燃起了希望,可又不敢让这份希望膨胀,生怕希望破碎后,会带给他无异于找回记忆那天所遭受的打击。
所以,他紧张,害怕,尽管还稳稳的坐着,但久姚也知道,她从没见过这样患得患失的虞期。
她安慰道:“我在梦里见到阿筝好多次了,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现在的了然,我相信她是托梦给我的,想要我将你带去。虞期,你别紧张。”
虞期朝她笑了笑:“我没什么,久久。”
一路上,久姚把青女曾说给她的故事,都告诉了虞期。有点意外的是,虞期在世久矣,竟然不知道蚕女的由来。
久姚有些心疼,虞期毕竟一直在岷山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他的所知,无外乎围绕着无赦和几个友人的事,何况他还被剜除了记忆,就算友人们提到蚕女,或许也教他忘记了。
都广之野,便在西南黑水流经的地方,这里不分春夏秋冬,花草只有兴盛没有枯荣。从华夏族分支而出的羌族一脉,便世居于此,人称古蜀氏,也是虞期的部族。
千年匆匆,或许虞期在午夜梦回时分,依稀还能看见故园小屋里的阿筝,却不知,阿筝从没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她就在家乡,咫尺天涯。
终于来到那棵桑树下,久姚仰头,看见桑树上跪着的女子,蜷缩在那张洁白马皮中,靠在枝丫上休息。
千年人事已非,可虞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的身躯颤抖,声音支离破碎的溢出。
“阿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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