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游史,焦虑,心理障碍。”李超越强忍着笑意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单词,转头问,“你有吗?”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已经相当到位,可许苡仁是十年前就著有《李超越观察日记》的,从他打个喷嚏都能分析出情绪来,更何况这样明显的揶揄?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许苡仁在初中、高中的时候,也曾是清晨、半夜不时会有青春烦恼的正常少年,可中国的人口基数和每年新入学大学生数量在这放着,注定了短时间内实现高校寝室单人单间是不太可能的——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同住一室难免有摩擦和纠葛,别人有没有被憋出什么毛病许苡仁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一段他避之不及的岁月。
“哎呀,回来了,热死我了。”李超越一进门就把身上被汗浸透了的t恤脱了下来,“许哥,你用不用厕所?”
许苡仁安若泰山,借光翻着手里的一本书:“不用。”
“那我去了啊。”光着膀子的大高个儿风风火火地拎着脸盆跑进了阳台的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里面接水的声音,“呲——”
过了一会儿一声巨响:“哗啦——”
那时的许苡仁年纪尚浅,若无其事的功力只练到表面。目光以原先的时速平稳地扫过书上的内容,却一个笔画也没印到脑子里去,只看到了“冷水澡”、“心慌心悸”、“血管痉挛”以及“诱发心绞痛”、“急性心肌梗死”几个词组,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心脏病患者”这个先决条件。
李超越人还不错,平时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成绩又好,这么猝死在他眼前好像挺可惜的。
厕所门从里面关着,到时要把他弄出来也麻烦,非得把门闩破坏了不可。
大夏天的,厕所怎么能关不严门呢?万一返味儿了,他的洁癖绝对不能容忍。
待到又一次铺天盖地的“哗啦——”之后,许苡仁“啪”地把书一合,对着阳台喊了一嗓子:“李超越!”
“啊?”洗澡洗到一半的人没被凉水激得血管痉挛,倒是被这一嗓子喊得手忙脚乱,脸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还未顾得上捡起来,就先急忙拉开门问,“怎么了怎么了?”
“刚出完汗别用冷水洗,”许苡仁转回视线,“我这有热水。”
李超越探出个脑袋:“嘿嘿,谢谢啊,我这会儿已经不热了,再冲冲就出来,热水你留着喝。”
“……我等会要下楼,再打一壶。”许苡仁低头把目光落在桌下,仿佛真的马上要换鞋出门,“就剩一半了,杯子也倒不开。”
“十一点了你还下去?”李超越问,“有事儿吗?”
“嗯。”许苡仁提起水壶准备拿到阳台,“你……”
不知何时,挂了一身水珠的李超越已经站在阳台的洗手间门外,大长胳膊穿过窗户一伸,就把他手里的水壶捞了过来,“好嘞。”
许苡仁顿时有点烦,立刻把脸转向桌下换鞋——虽然这栋楼对面没别的楼了,寝室里也就他们俩,可你的行为多少要结合点儿别人的接受能力来考虑吧?
人和其他灵长类动物的区别之一就是有羞耻心……这好像也谈不上羞耻,隔着脸盆架,被最上面的盆挡着根本没看到耻骨联合的部位,最多也就是看到腹直肌中下段……就算……
……没有“就算”!总之就是他当年还不能把“肉/体”和“人体”两个词区分开来——看了心烦!
“谢了啊,许哥。”李超越把空壶放在窗台上,大大喇喇地半开玩笑道,“没你我可怎么办!”
说完,便哼着歌进去接着洗澡了。
许苡仁平时脚一蹬就穿进去的单鞋今天折腾了半天也没能穿好,他仓皇地拎起窗台上的暖壶同手同脚地出了寝室。
走廊里带着新鲜袜子味和二手烟的微风徐来,反倒令他理智了不少,转身又回去拎上了另一只暖壶。
嗯……是因为人体的自我调节功能有限,保持身体两侧负重长期处于平衡状态是不“长偏”的重要手段之一。
他们寝室的门特别“松”,除非插门闩,否则关不严,只能虚掩。门的质地呢,两层木板中间空心,别说一级风了,恨不得走路带阵风都能把它给吹开。
许苡仁把门后的挂锁拿在手里掂了掂。
门外是踩着点从图书馆回寝室的一大波人来人往,门里是个心理没秤的“暴露狂”,不挂锁,他前脚一走,后脚风一带,门肯定大敞;挂上锁,万一突然来个火灾地震呢?让他刚从“心梗边缘”救过来的李超越怎么逃生?
虽然沈医大在这座山上建校一百年也没出过地震火灾……可毕竟拔根手上的倒刺说不定都能拔成截肢,人生是多么无常。
露就露吧,前后左右都是男生寝室,看也看不少他一块肉。
况且他自己不穿衣服乱跑,被人看少一块肉也是活该。
许苡仁把门锁挂回门后。
忽而瞥见挨着门的书架上有个金闪闪的本子,看这浮夸的画风估计是林琅的。
他那几天正对林琅争取奖学金的不正当手段颇为不满,于是替天行道,悄无声息打开其中一页撕了下来,叠了几折,卡在门上。
啧,刚刚好。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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