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见在戏台上看得清楚分明。
身畔这个戏子,大展神威,抖一抖衣袖,放出蛟龙两道,当空咆孝,声胜洪钟。
台下人惊骇变色,奔走四散。龙气亢升,天下太平。
这戏子一出手,无面国内昏沉沉的气象为之一净,唐雪见大感振奋,正待开口,忽见戏楼的梁上垂下一条金索,旋即就有天兵天将下凡讨逆。
为首一位黄脸天将手持金榜,照出彩霞万道,只在半空晃一晃,那戏子就如中了定身咒,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肌肤血质化作泥砾,僵滞如死。待左右随侍天兵抛下枷锁,把这逆贼拘了,便带回天庭受审。
“景天!”唐雪见惊慌高呼。
那戏子随众万天兵一同攀绳登天,隐没金霞之间,闻言似抖擞了身体,待霞光隐没,金索收回,那戏楼的梁上凭空落下一枚锦绣小袋,唐雪见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捧在手里打量。
这锦绣口袋素白胜雪,触手微凉,攥如云簇,放如霜鸿,宝光熠熠,质地柔韧,天下丝绸巾帛无有与之媲美者,袋口处另系了一枚蓝玉宝珠,温润通透,珊珊可爱,叫人爱不释手。唐雪见捧了锦绣剑囊,甚不知所措,指尖方拈住宝珠,忽闻耳畔有女子悄声道:“你先莫解开。”
“这声音……莫非,你是龙葵?!”唐雪见遽然一惊,她终日愧悔之事,正在于当日神剑自折,故而对龙葵之音色反复思念,熟稔无比,一听就知是她。
“唐姐姐,许久不见了。你要去救哥哥吗?”
“景天真的把你复活了,真真了不起……他如今在哪儿?你可知我该怎么救他?”
“哥哥被困在天界,在斩仙台上受刑。我们要去祀庙供奉金漆银彩,把攀云绳偷走,这样才能登天。”
龙葵将祀庙始末一一阐明,唐雪见心领神会,当即出发。
祀庙鸣鼓三十三声,无面国闻风而动,街巷拥簇,人头攒动,皆涌入祀庙。
待祝祭们礼毕,便洒下甘霖金粟。唐雪见手中剑囊微微松开口子,透出一道澄清剑气,化作罩子,遮住唐雪见周身,不使那甘霖沾染,故而她的面目也就不曾更改。
旋即祝祭点卯,童子割脸。这般路数已不知进行了几千几万回,可谓是轻车熟路,有板有眼。
唐雪见看那侍刀童子将一张张脸皮割下,不由暗自骇然,只觉这番景象,与餐人食肉别无二致。她暗暗捏住剑囊,就听龙葵悄声提点:“待会儿点到了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应声。”
“唐雪见。哪个是唐雪见?”
自然是无人应答。唐雪见低着头,悄悄往人群后缩。突然身畔就有人攥住她的手,高呼:“这儿呢!在这儿!唐雪见在这儿呢!”
“好好好,可让我捉着了,上回来是你,这会子又是你,唐雪见,你倒是有几斤几两的反骨!那说话的,你叫什么?你报信有功!”
“我、我不知道……”
唐雪见转头一看,此人竟是她的好亲戚唐泰,不禁怒火中烧,咬碎了银牙。
台上的祝祭抓着花名册点卯,当即喝道:“唐泰!”
“小人在!”
侍刀童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刀,把这张奸佞谄媚的脸皮割下,只见他唐泰没了脸皮,用手比划出两声哀号,“哎幼!哎幼!怎么老爷您把我也割了……小人有功!您不该割我……”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团朽骨,魂飞冥冥去也。
侍刀童子站到唐雪见面前,那剔骨尖刀明晃晃,朝她落下。她身无法力,凡骨一具,怎躲得过这霹雳也似的一刀,当即就被割了脸颊。
旁人被割下脸庞,底下一张面孔雪白如镜,她这脸庞底下却有血有肉。面皮落在炉里,不论炭火如何催逼,怎么也不化作金粉。
唐雪见兀立原地,鲜血淋漓,周遭无面国鬼类看得红艳艳的血,瓢泼滚落,顿时一个个呆若木鸡,那侍刀童子的脸上沾了血,当即捂面惊叫,指缝里喷出一阵阵浓烟,待他放下手来,双眼赤红,哗啦啦流下泪来。
那血落在地上,洼积成池,唐雪见低头看去,血池倒映白骨一具,手持青黄枯荣剑一柄。那镜中白骨挥剑噼来,刺破水面,青黄宝剑轻点眉心,旋即飞入锦绣剑囊之中,隐匿不见。唐雪见颓然坐倒,便在地上化作一块木胎。
侍刀童子痛不可遏,跌跌撞撞,把捧炉童子手中的金炉撞翻,那堆积的金漆银彩,通通滚入血池之中。四个祝祭骇得魂飞天外,急忙叫众人打捞金沙,无面国众纷纷上前,探手入池,只感到体肤灼烫如焚,痛得掩面哀嚎,那手掌触及面颊,原先有脸的,也都融化,原先无面的,却长出五官来。祀庙里一时大乱,哀嚎恸哭之声不绝,四个祝祭只盯着血池底的金漆,不顾众人苦楚,连连催逼,那一个个都伸手入池,一个个都痛不欲生,脸上金漆剥落,无面之人在嚎哭里化生五官,双眼都淌出泪水。
万千鬼类泪水泉涌,洒落如雨,浇灌那颓然坐倒的一具木胎。
木胎干枯音哑,焦黄暗澹,泪水点滴处,遍生绿芽,座下根须蔓延,刺入血池。汲取金漆银彩,沐浴万鬼之泪,唐雪见所化木胎,蓬勃生长,一息过后,树冠繁茂,二息过后,刺破房梁,三息一过,已成一颗参天垂云之木。
《周天志奇》云:幽冥国内生神木,其状如女子,面似髑髅,其叶如金,实如银素。枝干广大高拔,人可自上下,盖通天梯也。
……
唐雪见一身红衣,漫步冷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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