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梦平生最怕,便是睁眼是周遭一团带着血腥气息的墨色。
可今日这血腥气息,却于她自身身上弥散出来。
身前大抵几丈远处,有一盏油灯,上头火焰静静悬于油面麻绳上,屋内无风,那火焰也不闪动,只攒着一朵小而昏黄的光花,无声燃着,却连四壁陈设也瞧不明晰。
那微妙的火光映在初梦半张半合的眼眸内,多少总算个凝注的点,于她此刻虚弱不清的神志来说,这慰藉好过四壁漆黑太多。
初梦微微动了动身子,便激起一串铁器金属相互碰撞啷当之音,旋即又是一阵周身剔骨剥肉的痛,额上那处最是明显,此情此景,与那梦魇之夜颇有几分相似,霎时便撩起她心中一阵激灵清醒,慌手便去摩挲额头,便又是那串碎碎铛铛的锁链之声,初梦才于混沌中知晓,她四肢手脚皆由四条粗链条缚上了。
额上有些刺疼,又有些痒,不过那链条缚得极长,手亦可撩得到额上。前时最后那场景便是桃枝抄起香炉向她砸来,想来倒也承袭前因,连贯合理。此刻额上已包扎上了绷带伤布,扎得极紧,便是料中了她会挣扎怕掉似的。初梦素来身底子弱,又已失了些血,气血不活,头昏眼花,若不是那四条粗链系着,全然立不住身。
随着疼一道袭来的,便是彻骨冰寒。这寒气不同于凛冬流动呼啸北风,而是静止的,却如毒药一般悄然渗入骨髓,殁人于无形间。
昏昏惨惨中,未知过了多久,只听那处飘来一声悠长的启门之声,在目之所及的油灯之后,又有一道光亮缓缓透来,如一刀将日光切来似的,一时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门一启,外头一股暑热便卷至屋内,因周身阴冷而倒竖的汗毛才稍稍缓解。
初梦这才知,此应是白昼。
那身她熟稔的枣红色漳缎蛛纹袍自带着烛火,自光日光隆盛处摇曳而来,那衣袍摆动篇幅极大,得意张狂,初梦瞧见了,倒闭上了眼,唇角漾起一抹冷笑。
“桓公子,别来无恙。”那团黑影又隐入漆黑中不见。初梦朝那大抵位置向望,毫无畏惧之色。
“醒了?”桓皆的面孔又被近处烛火点亮,那两道浓眉有些光怪陆离。他上前,伸出三指,将她下颚捏起,比上火烛细巧,那火烛贴得初梦面颊极近,险些燎烧了她的蛾眉青黛。桓皆打量了半晌,笑道,“倒是颐养得不错,前时那些面颊上的鞭伤已丝毫瞧不出来了。”
初梦哼笑一声:“倒是劳烦桓公子惦念了。”
“你身子虚,我倒是劝你少说些话为好。”桓皆秉着火烛返身屋内,在屋内四角转了一圈,一支支镂花红烛依次被剔亮。
眼前景象与初梦心中预料,并无差别。
十余丈见房的屋舍内空无一窗,四壁统统是光滑灰蒙的质地颜色,虽是六月,却愣生生因潮寒而凝了一壁细珠,正结作一颗颗大珠向下淌。屋内陈设极是简单,一张桌案,一方坐垫,一横卧床。可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件件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与这四壁陋室格格不入。
桓皆似欣赏着自己大作一般,仰天大笑:“见着了么?这些纹心羊毫,那些烟松油墨锭,皆是为你楚孟大才子置备的!”桓皆欣喜得极是狰狞,额上道道青筋怪异凸起,直叫初梦觉着有些可怖。“楚孟大才子,你欺瞒我桓皆可是欺瞒得好苦啊!我为你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派出之人遍布天涯,不曾想,你却在这灯火阑珊的都城脚下。”
初梦冷笑:“你凭何认为我会帮你写字?”
“有件东西,我也想给你瞧瞧。”
宝玉蓝绸锦盒自桓皆怀中取出,初梦前时亲手为扶瑄收拾安放书稿的锦盒,即便那火光不甚分明,她也认得出。桓皆粗暴将那锦盒系扣扯开,攥出其中书稿,袖袍挥洒,扬作漫天飞舞飘摇散落的白色落英。
那些书稿一片一片,乘着风却展不了翼,它本也无翼可展,飘摇落地便是最后的宿命。
“你见过扶瑄了?”初梦心中一紧。
“当然。”桓皆笑中竟透着一丝苦涩,“我将你染血的白珠翠羽步摇给他看,他自是明白。可那谢扶瑄真是一个蠢人,哈哈哈,他竟为了你下跪于我,为你求情,堂堂王谢世家的长公子,你说他是不是愚蠢至极?哈哈哈——”
“你说什么?!”那一串铁链碰撞声响骤然混响,激烈异常。
“他不仅叩拜于我,我还将足履踏在他背脊上,他便如那畏畏缩缩的丧家之犬一般伏在我足下,佝偻着身子,我不许他抬首,他便不敢抬首,如今想来叩拜倒是太便宜了他,早知他如此乖顺,便叫他舔一舔我的鞋底了。”
“桓皆——你不得好死!”初梦一口唾沫啐竭力在桓皆脸上,一阵狂躁的铁链摩擦声响久久在这空洞的房舍内回荡。
桓皆擦着那口唾沫,忽而抬掌便重重的给了初梦一耳光,直将她身子扇向一侧,倘若不是铁链系着,早已跌去地上。
“你以为,你还是那日红拂阁与我吟风弄月的初梦么?”桓皆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怜惜你么?你有何资格与我这样说话?如今,你便是我桓皆的阶下囚,我手中的一只蝼蚁,你的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我要捏死你,易如反掌。”
“好。”初梦仰起面,尽量叫这披散凌乱的青丝垂到耳后去。她眼中闪着不屈的光芒:“那你大可以捏死了我,我死是小,你桓公子今后官位仕途如何,你自己考量罢。”
“小女子,你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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