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的脚终于触到了实地。
他此前一直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漂流,如同一截即将朽坏的圆木,意识在沉浮之间一片一片地剥离、下沉,又在黑暗的最深处重组,最后……回到了这里。
头顶是一片惨白的天空,悬挂着一轮漆黑的太阳,深渊般的颜色将距离感完全地吞噬了,仿佛极远又仿佛极近。周围是林立的石柱,以森严的序列排布,有如严整的军队在广袤的地面上铺开,于视线的尽头与惨白的天际交接。
埃修知道自己在哪了,他缓缓转身。
一尊秩序女神尤诺米亚的塑像伫立在埃修前方不远处,没被雕刻出五官的脸无声地“凝视”着他。一头通体雪白的山猫卑微地匍匐在雕像的脚下,讨好地舔舐着秩序女神粗粝的足尖。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猛兽,体型比起埃修在瓦尔雪原上遭遇的那头巨狼还要健硕,两根暴突的雪亮獠牙自上颚探出,寒芒闪耀如剑,不难想象这对利齿刺入猎物身体时是何等的残忍情景。然而这头猛兽此刻却乖巧地如同家宠,身姿压到最低,肚皮连同四肢完全地与地面相贴合。它皮毛凌乱,鼻青脸肿,眼眶开裂,似乎曾被人骑在身上饱以老拳。
埃修掌心一沉,他突然意识到那柄缴获自沃夫伯格的战斧正被他握在手中。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埃修的双脚,他不由自主地朝秩序女神像走去。山猫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自发为埃修腾出了空间。
埃修在神像面前站定,战斧将他的手举起,悬停在秩序女神左手天平的上方。埃修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
哐当!
战斧沉重地落地,斧柄在坠落时仿佛要从他的掌心中撕下一块皮肉。埃修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他全身包裹在暗红色的泥茧当中,埃修慢慢挣动手脚,泥茧随着他的动作破裂,碎片“窸窸窣窣”地脱落,最后彻底崩解。埃修翻身下床,险些栽倒在地,踉跄了一下后才艰难稳住脚跟。他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肢体此刻仿佛不属于他。埃修扶着床慢慢踱了几圈才勉强消除掉那种难以言喻的生疏感。他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地面与墙壁皆是用相同材质的石砖制成,砖头缝隙组成的纹路单调而乏味,唯独那扇大开的木门稍微为这阴沉的空间添了些许颜色。埃修的掌心仍旧火辣辣地疼着,他将右手举到面前端详,深红色的血迹几乎覆盖了整张手掌,斧柄坠落时顺带撕掉了一大片凝结的血。埃修将战斧捡起,小心翼翼地跨出房门。石室外的走道上,燃烧的火炬沿着阶梯一路往上,下方的阶梯则遁入无法洞见的黑暗中。埃修犹豫了几秒,沿着火光的指引拾级而上,穿过一道门后,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座城塞般的书架立在面前,几乎要与天花板齐平,夹板之间都密不透风地摆满了书籍。书架旁旁边放着梯子方便攀爬取阅,不过周边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门前拉起一条封锁带的缘故。
埃修跨过封锁带,在书架与书架间穿行,当他跨过第二条封锁带后,便看见了不少穿着灰布长袍的学者,从书架旁取下一本书,或是站在原地翻看,或是就近寻一把椅子坐下细读;有学者取了梯子去取高处的典籍,同样有需求的人便在梯子下方耐心等待,上下间尽然有序;偶尔有学者匆匆地与埃修擦肩而过,朝他看了一眼便不做理会。埃修意识到自己接近全裸,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跟一个莽汉无异,手中的那柄战斧更是让他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埃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早点离开,途中他甚至与露西安娜打了个照面,不过她完全没注意到埃修,只顾着把脸埋进一本厚重的古老书籍中。她完全不看脚下的路,却丝毫不担心磕碰到桌椅,明显已经是对这里的陈设烂熟于心。
埃修逆着人流的方向穿过长廊,随后便进入了礼堂,走到礼堂大门前,埃修微微失神,站在门外力抗灰潮仿佛只发生在不久前,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又在床上躺了多久?埃修正在胡思乱想,有人推开了礼堂大门,达姆士手中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浓汤,两人视线相接,都愣了一下。
“倒也省了我一番功夫,把这碗汤喝了。有点烫,本来走到你那温度正好。”达姆士将大碗递到埃修面前,埃修接过来,慢慢地喝着。“想必你已经见识过王立学院的图书馆了,院长提前打了招呼,说若是有个只穿着短裤提着大斧的猛男出现在图书馆里,该干嘛干嘛。”埃修沉默地听着。浓汤品不出什么滋味,不知道用什么食材烹煮的,确实有些烫,但对埃修来说并无所谓,在肠胃适应了温度以后埃修吞咽的动作便迅猛起来,喉结大幅度地滚动,直到碗底朝天,才递还给达姆士。达姆士接过碗:“院长让你醒了以后去他的居所找他,如果他现在不在的话就在那里等候。你认路吧?”
埃修点点头,走出礼堂。达姆士看着他离开院子,长出一口气,这半个月来一直都是他负责照看昏迷不醒的埃修,甚至没有医仆帮手。好在埃修的身体情况比较让他省心,食物从来都是只进不出,不然在那密闭的环境里处理排泄物真是一种折磨。尽管达姆士也并未因此耽误学院里的事务,但肩头总归是少了一个担子,他也可以在图书馆里好好逗留一会了,他先前看上了一本介绍大漠植物的大部头,心痒很久了。达姆士招了招手,一名医仆跑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碗。达姆士一身清爽地前往礼堂后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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