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月光突然黯淡,埃修心中一窒,假面失手从指间滑落。一张明丽不可方物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就算是最擅长颂扬美貌与青春的吟游诗人都只会望着这张脸发出瞠目结舌的兴叹,而后陷入羞愧的沉默,因为他们头一次感觉到言语与文字的苍白无力。特蕾莎将脸托在埃修的手掌间,她的脸颊上犹然挂着泪痕,眼中却带着思慕的笑意:“发什么呆呢?”
埃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也不舍得挣开,手心中温软的触感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却是美好的。早在萨里昂的时候埃修就见过特蕾莎的真容,但两人的距离远不及现在这般近。那时的特蕾莎仍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五官精致,面容姣好,表情却是冷的,仿佛是荒芜的冻原。而现在冻原之下有什么东西迸发出来了,于是特蕾莎的美便开始带着咄咄逼人的侵略性,如同闪耀的太阳,离得越近便越发夺目,没有任何修辞可以形容那辉煌灿烂的美。埃修甚至不敢再看,他僵硬地扭过头,木讷地说:“先……先回波因布鲁。”莫名的情绪在他心里的角落悄悄地滋生,埃修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比如他两人曾以头锤硬撼,却没能在那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又比如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张脸吗?明明容貌无甚变化,仅仅是眉眼展开颦笑便如此风姿绰约夺人心魄;再比如他接下里夫?又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张脸?不知不觉间,埃修的脑海里全是那张脸,他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注意力鬼使神差地又会转移回来。他不过是直视了太阳数秒,可那光芒万丈的轮廓已经深深地刻印在心间。
“你背我!”特蕾莎跳上埃修的背,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而后四下张望,“我们这是在哪?”
埃修一个趔趄,两条腿都没入雪地一半,他紧紧扶住手杖才将自己的身体撑稳。“应该是在瓦尔雪原。”他低声回答。特蕾莎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护腕,收起掉落在雪地里的黑键。埃修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她。他左手揽住特蕾莎的膝弯,随即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托住她的身体,因为特蕾莎是自己发力挂在他的身上,有意无意地减轻了他的负担。埃修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佳人仍然是个卓绝的武者,杀人的手段更是极其残虐。他瞥了眼环绕脖子两边的手臂,皮袖上浸满了红得发黑的鲜血,还黏连着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碎肉。那些莫名的情绪识趣地收敛,埃修定了定神,拄着手杖朝内海走去,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行走。
北境的地形图在脑海浮现,埃修记得若是走出瓦尔雪原边界,再往前一段距离后便能转入一道一直通往凝霜桥下的支流,逆流而上即可抵达波因布鲁的南门,若是运气足够好就可以轻松绕开三面围城的迷雾山大军。残月亦步亦趋地追着他的脚步,埃修不清楚具体的时间,只希望自己能在天亮前抵达波因布鲁。
特蕾莎趴伏在埃修的背上,紧紧地贴着埃修的脸颊。“我希望基亚没事。”她在埃修耳边轻声说,“他晕过去时我真是吓坏了,好在他还有呼吸。如果波因布鲁的学究们尽心救治的话,他应该能保住性命。不像当年你倒在我怀里一样,怎么喊你都喊不醒,庄园里到处都是血,颜色比开得最盛的蔷薇还要浓,还要艳,后来发生的事我完全记不清楚,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被所长关在黑狱里了。”她紧紧搂住埃修,小声地啜泣,“我是在做梦吗,格里夫?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所长、父亲、还有基亚,都告诉我你战死了,还好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特蕾莎的眼泪在埃修的肩头上漫开,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这些年的经历。有些埃修听说过,例如帝国与萨里昂年初在卡林德恩平原上的战役,还有崔佛对萨里昂监狱的突袭,以及刺杀奈德·格雷兹前的布局——埃修本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了;还有些则没有,比如说跟着但丁在帝国边境的盾风堡垒猎杀零星出没的恶魔;比如说有时候恨不得将那一大票不自量力的追求者宰个干净,又比如说在异端裁判所所内的机密权限被降到了“白羽”……埃修并不如何关心,但依然忍不住为特蕾莎的声音分神。耳畔像是有清泉洗石,微风抚叶,叮叮咚咚,簌簌哗哗,往事带着兰麝的幽香娓娓而来。
但埃修只是沉默地聆听,始终不发一言,手杖迅疾地在雪地上点过。不多时两人顺利抵达了支流的河口,还算宽广的河面上满是浮动的碎冰互相挤压碰撞,偶尔会有锋利的棱角一闪而过。浮冰之下是沉闷涌动的水流。埃修抬头望天,残月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他前面,轨迹的尽头是厚重的乌云。埃修很想加快脚步,但是右膝的伤势并未好转多少,目前他仍然只能把身体的重心分担到手杖上,尽管如此他还是可以走得很快,却绝无可能狂奔。
埃修提振了下精神,沿着河岸继续前行。周围的空气显著地降温了,碎冰碰撞的声音变得稀疏起来,低沉的水声逐渐浮现又逐渐消弭。特蕾莎似乎是终于说完了,安静地把头靠在埃修的肩膀上,目光迷离地注视着他的侧脸。埃修心里有些慌乱,他也不是头一次被人注视,但那些人的目光要么审视,要么戒备,有时候还带着强烈的敌意与仇恨。面对那些目光埃修总能镇静自若,可现在他却没来由地被特蕾莎瞧得有些心慌,被注视的地方肌肉情不自禁地绷紧,很快酸麻难忍起来。埃修的脸颊微微抽动,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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