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六房一贯是破破烂烂的,倒不是没钱去修,天下间的官衙都是这般,从来不修的。所以每到冬日,闲下来的衙门六房除了不得不当值的吏员之外,其他人都是猫在家里,家里可比这四面透风的六方暖和多了。
可现如今却不同了,人进进出出不说,最忙碌的户房居然还修缮了一下,漏风的几处都多少拿泥浆木板堵上,之所以这般,因为周老爷年纪大,受不得风寒。
户房内热火朝天,不光是吏员们十分忙碌,还因为点着三个大炭火炉子,实实在在的暖和。周老爷端在正中,眼睛半眯着,像被炭火的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可站在他一旁的金管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满是紧张和肃然,一边翻阅着桌上的账簿,一边小声禀报着什么。
吏役们欺上瞒下,把持县内的政务,那是因为他们和方方面面打交道,县令和师爷又没有办法接地气,自然要对他们听之任之,任期糊弄。可那是对外,对内的话,身为户房首席的周贵有什么花样不清楚,有什么底细不知道,他老人家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户房总管全县的财赋和田税,这税赋的基础自然是全县的田地面积,只是这田亩面积对上是一个数字,对其他五房是一个数字,户房自己又有一个数字,这些数字的差距就是户房欺上瞒下层层克扣的倚仗,想把户房的差事办好,就得牢牢把握这些数字,不光要牢牢记住,还得清楚他们的来龙去脉。
想当年周贵还是户房白役的时候,曾不辞辛苦,走遍了怀仁县和周边几个卫所,每一处村落,每一处堡寨都曾去过,所去村落堡寨的田地都曾丈量过,除此之外,周贵还不顾风险,进山查看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田。
可以说全县田亩他都牢记在心。也正是因为周大老爷在年轻时理清了全县的田亩,重做了户房的里帐,这才会被各位前辈看中,顺风顺水的坐在了今天的位置上。
县衙六房三班的人私底下都传说,周老爷家里还藏着几本帐,这些账目才是怀仁县真正准确的田亩数字,在这样的明白人面前自然谁也不敢玩花样。
别看金管年平日里管着户房的大小事务,里里外外也是被人叫做二爷二老爷的,可在周贵面前战战兢兢的好似学徒一般。
听着金二禀报上来的田亩数字,周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闭目倾听,偶尔才打断禀报说几句话,就是这偶尔的几句话,往往会点出清账中的疏漏和错误,周经承虽没有出县城,却比那些亲身操办的人都清楚细节。
当然,这些错误和疏漏到底是真犯错还是做手脚,谁都说不清,周老爷的那些提醒到底是纠正还敲打,谁也说不清,这等在衙门里沉浮多年的老人自然分寸把握的极好,知道何时该绷起脸来,何时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金,秦老爷那边你就留这么点?”报账告一段落,周贵端起茶碗问道。
“周爷,这些就不少了,县城周围的庄子能看到的都留给他,郑家集那边也有些,这些真不少了。”金管年赔笑着回答道。
说到这话的时候,户房内记账算账的各位吏员都放慢了手中的动作,侧耳细听这边的对话,收拢无主荒地的差事人人都有好处,从别人身上克扣一些,自己就能多拿一些,何况克扣的还是计划中要拿最大一块的那位,户房各位作为主要经手人,在这克扣分润的事上大家得到的好处最多,原以为周老爷是默许的,没想到几日问起,人人都有些紧张,毕竟到口的肉都不愿意吐出来。
户房经承周贵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扭头啐了一口不知道是茶叶梗还是别的,半睁着眼睛微笑说道:“县城周围哪有什么无主荒地,无非是方家的几处庄子,郑家集那边的无主荒地,那是什么,没准就是他秦家的产业,你这糊弄的有些过了,那可是咱们县里唯一的举人啊。”
这金管年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周贵的脸色,迟疑一下才开口说道:“周爷,这真不少了,这秦举人想要拿到田地还不是得靠咱们张罗,咱要不管他什么都那不到,连堂堂的县尊老爷都得认这个事,他也得认......
“方家的庄子本就是那朱达夺的,秦举人和朱达经营郑家集有几年了,这次大难之后,郑家被灭门,秦举人和朱达恐怕早就把郑家集当成了自家的,你拿本是别家的东西做自家的事情,谁会认,这不是得罪人吗?”周贵淡然说道。
听到这番话,户房那个算盘声都小了些,金管年腰身躬的更弯,更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贵的脸色,觉得没什么异常才大着胆子说道:“周爷,若是几天前,小金我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子如此做,那是给大伙招祸,可这几天下来,那亲举人和朱达漏出底了,无非是表面光鲜的纸老虎,那秦举人脑子不错可不管事,那朱达传的厉害可也看不出怎样,方家和杨家的事搞不好不是他做的,王家屯老张给了他些脸色,这不也是忍着么......”
“老张是你们挑唆的吧?”
“我们可没有去挑唆,周爷你也知道,老张那憨货就是个暴脾气。”金管年干笑着回答道。
屋中又是安静下来,吏员们都顾不上干活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和默契,转头盯着他们这里,户房经承周贵沉吟不语,金管年也不敢说话,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周贵才缓声开口道:“既然你们打算的这么周全,我就只有一句话要提醒,该分到的一定要分到,别让自己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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